暮春三月淫雨霏，

　　杨柳青青落地垂。

　　桃花漫漫纷飞尽，

　　悲欢亭里离别泪。

　　京郊悲欢亭里，狄仁杰与他的挚友侯钧、梁体仁挥泪告别。狄仁杰今日就要离开京城，赶赴蓬莱，出任蓬莱县令。

　　“侯钧兄，送君千里，还是免不了离别。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吧，我也要赶路了。”狄仁杰饮尽杯中的酒，“来，干了杯中的酒。”

　　“狄兄，我还是不明白，在京城里，你有一帮好友，而且前途无量。为什么你偏要主动到蓬莱县那个小地方去做县令呢？”梁体仁举着酒杯说。

　　“嗯。狄兄，我们都是好兄弟，一起在京城里合作，为老百姓断冤案，书写正气，造福京城的百姓，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你为何执意要走呢？”侯钧接过梁体仁的话说。

　　侯钧，是狄仁杰在京城中最好的朋友。狄仁杰在京城所任职务是大理寺丞，侯钧与梁体仁都在刑部任职，与狄仁杰在工作上多有合作与沟通。有时候碰到疑难的案子，他们就在一起分析。他们二人佩服狄仁杰为人的刚正不阿，佩服狄仁杰断案的足智多谋，佩服狄仁杰的心细如丝。今天的离别宴，他们二人特地支开了其他官员，就是想再说服狄仁杰，不要到蓬莱去。

　　“梁兄、侯兄，这些年我在京城做刑官，审理的案件固然很多，但更多的是面对一纸纸公文与成堆的案牍。我是个生性好动的人，又喜爱热闹，希望能在案子中独立审查，而不是查看公文，纸上谈兵，索然无味。”

　　“狄兄，你的意思是京城中没有让你施展拳脚的地方吗？”侯钧问道。

　　“也不全是。京城固然是好，只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应该到别的地方去看看。这次蓬莱前任知县王立德离奇死亡，就是个好机会，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狄仁杰望着远方，自信地说。

　　“狄兄，我们不是怀疑你的断案能力，只是王立德之死，上面已派了刑部的汪堂官去查，但是他只去了四天，就回来了，而且他从蓬莱带回来的案牍档卷中最要紧的几札信函竟不翼而飞了。这其中大有周折，只怕此案牵扯到京师巨头呀。如果狄兄此去，处理不当，恐怕会吃力不讨好，连性命都难保。”梁体仁担心地对狄仁杰说。

　　“现在户部的度支郎中王元德，也就是王立德的弟弟也失踪了，而且携带了库银三千两，身为朝廷命官，竟然监守自盗，刑部最近在捉拿王元德。狄兄，这也是你大展拳脚的机会。”侯钧诚恳地说，希望狄仁杰能够回心转意，不去蓬莱。

　　“对对，狄兄，现在还来得及，你只须跟吏部说明，近日身体欠佳，不宜远行。我回头也跟吏部说一声，让他们另选去蓬莱的官员。这样我们三个人，就不用分开了。”梁体仁喝了口酒说道。

　　“谢谢两位仁兄的好意，只不过，我去意已决。就算此去不复返，我也不后悔。”狄仁杰端着酒杯坚毅地说。

　　“哎，只怕狄兄此去……”侯钧欲言又止。

　　“狄兄，人各有志，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们只好忍痛离别。来，我们兄弟三人干了这杯。”侯钧与梁体仁同时举杯。

　　虽是不舍，终须离别。狄仁杰喝过最后一杯酒，扔了酒杯说：“有劳侯兄、梁兄远送，再会。”说罢含泪走出了悲欢亭。

　　此时的悲欢亭外，雨已停歇，地面被雨打落的桃花铺满地，亭内亭外，一股浓浓的愁绪挥洒不去。离亭不远处，洪亮、乔泰、马荣正在等候。

　　2

　　十几天后，狄仁杰一行就到了蓬莱县。

　　这蓬莱县，两面临海，在城的北面，就是著名的蓬莱要塞，负责外国通商、海关征税、缉私查禁等事务。而蓬莱的县衙则在蓬莱的南边，主要受理百姓纠纷，管理蓬莱县城治安，与蓬莱要塞驻军分工明确，和平共处。

　　狄仁杰是从西门进的蓬莱县。进城以后也没有坐马车了，慢慢闲逛，仔细观察着蓬莱的民情与风俗。

　　狄仁杰一路细细看来，就已知晓了蓬莱的大致商业行情。蓬莱虽不大，没有京城的繁华，但也热闹。酒馆、茶楼、当铺、铁匠铺，京城有的商铺这里全都有，只不过规模有大有小。

　　穿过几条街，狄仁杰来到了一座铮亮的铜漆大门前。门的左边一面大鼓，右边是铜锣，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耀眼。门口直立着两名衙差。

　　那两名衙差正准备上前问话，洪亮将吏部的任命公文呈给他们。他们一见是新上任的县令大人到了，赶紧跑进衙门，报信去了。

　　不一会儿，从衙门蹒跚走出一位老年官吏，他跪下接过吏部的任命公文说：“下官是蓬莱县衙的主簿唐祯祥，自王县令遇害以来，下官暂且代理县衙的大小事务。今日没有接到地方官府的通报，不知县令今日到任，没有迎接狄大人，还望恕罪。”

　　狄仁杰扶起唐主簿说：“唐主簿工作一向尽职尽责，是我没有通报官府，你不必自责。”

　　唐主簿笑着将狄仁杰一行领进衙门，边走边介绍衙门的结构布置。转过一个拐角，来到衙内书房。唐主簿请狄仁杰在书房暂时休息，便吩咐下人准备晚饭。

　　在书房内坐定，狄仁杰细细打量书房，简单古朴但却藏书万种。想来这前任王知县是个爱书的儒雅之人。

　　用过晚饭后，唐主簿对狄仁杰说：“狄大人，今天舟车劳顿，早日歇息吧。明日上午，我将叫衙门其他小吏参见大人。”

　　狄仁杰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还有一事尚未办妥。”唐主簿面露难色。

　　“什么事？”狄仁杰问。

　　“王立德大人突然身亡，他的一些用品和衣物还留在衙门，王县令没有妻儿。我们已派人通知他在京城任职的亲弟弟王元德。但是京城来信说王元德携款私逃了。所以王县令的私人物品仍然无法搬出。所以，还委屈狄大人今晚暂宿书房。”唐主簿说道，“况且王县令的宅子不安宁。”唐主簿说到这时，不安起来。

　　“哦？怎么回事？”狄仁杰不觉一惊。

　　“刑部派来的汪堂官大人来的第一天住在王县令的宅子里，但是第二天，死活不肯在里面歇息了。据说是半夜的时候碰到了王县令的鬼魂。”唐主簿小心翼翼地说。

　　“哦。”狄仁杰摸摸他的美须。

　　“大人，不止汪堂官，下官也亲眼见过两次。想必王县令是冤屈没申，所以冤魂夜夜不散。唉，这王县令生前是个好人，死后他的鬼魂也不会害人，只是那鬼魂模样与王县令一模一样，穿着黑衣在宅中飘忽走动，怪吓人的。”唐主簿见狄仁杰没有反应，似乎不相信，又说道。

　　“还有这种事。”狄仁杰暗自思量起来。

　　3

　　夜色很深。细眉似的月亮悬挂在空中。

　　一天的劳累，乔泰与马荣早已在厢房里打起了响亮的呼噜，洪亮在书房里也沉沉睡着。

　　狄仁杰在黑暗中睁着眼，他还在想着下午唐主簿说的那些话。“难道真有鬼魂吗？”狄仁杰心说道，辗转了近半个时辰也没睡觉，狄仁杰索性不睡了。

　　他找了一盏牛皮灯笼，悄悄地走出衙内书房，穿过一个花园，来到了王县令的宅子。

　　月光下的宅子肃静冷清，没有一丝声响，狄仁杰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狄仁杰穿过一条长廊，准备向王县令的卧房走去。突然从走廊旁蹿出一个人来，撞了狄仁杰一下，狄仁杰手上的灯笼也掉在地上，熄了。

　　幸好还有月光，狄仁杰看撞自己的人一身灰黑长袍，灰白的头发散乱着，苍白无色的脸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黑色印记。他看了狄仁杰一眼，转身就走。

　　“你是谁？”狄仁杰想这么晚还能碰到宅中之人，一定是宅子的老仆人。

　　哪料到，此人并不言语，头也不回，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莫非此人就是王县令的鬼魂，一阵风吹过，狄仁杰不禁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