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二天一早，狄仁杰问唐主簿：“王县令生前是不是花白的头发，脸上有一块黑色印记。”

　　“正是。莫非大人昨夜见过王县令的鬼魂？”唐主簿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昨天夜晚在王县令宅子的长廊上撞上了他，他一身灰白长袍。”狄仁杰说道。

　　“果然是王县令的鬼魂，王县令不穿官服就是这身着装。”唐主簿脸色惨白地说。

　　狄仁杰也愣住了。昨夜碰到那“人”后，他回衙内书房思考了很久，似乎真是鬼魂，但又似乎不是，因为他隐约感到，撞他的“人”身上有温热的体温。

　　很快，狄仁杰就回过神来，看着唐主簿仍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转移了话题。

　　“衙门掾吏佐史及六曹参军以及各个坊区的里甲都来了吗？”

　　“他们都在衙门大堂等候着。”

　　狄仁杰来到衙门大堂，所有衙门官差已在等候。唐主簿一一点名，通报了每个官差的姓名、年龄、籍贯和职务。狄仁杰对着花名册一一点头，命令他们继续各司其职。最后宣布，命洪亮为蓬莱县衙录事参军，协助衙门日常事务，乔泰与马荣为捕头，领导全县捕快衙差维护地方治安，捉贼拿奸。

　　而唐祯祥仍为主簿，负责全县刑政，统领六曹参军。

　　退堂后，狄仁杰留下唐祯祥及县城五个坊区的里甲。这坊区就与我们现在的乡镇一样，里甲就相当于乡长。

　　狄仁杰先问了五个坊区的民情商务、官司诉讼的详情，又嘱咐他们各自维护好坊区的治安，遇有偷窃、抢劫和人命凶案必须立刻报告衙门。又特意向河东湾番仁里的里甲宣明朝廷开禁通商的国策，告诉他，各国商贾侨客只要遵守我大唐明文法令，利益均受保护。但是如果违法走私、贩运金银，触犯国家海禁条例，将严惩不贷。

　　五个里甲告辞后，狄仁杰将唐主簿叫到内衙书房问道：“刚才点名时怎么没有录事范仲？花名册上有这个名字。”

　　唐主簿答道：“范先生前几天去登州府城看望他的双亲，按照惯例，应该昨天上午就回蓬莱。昨日老爷来到时，我就派人去西门外他家田庄询问。范仲回蓬莱照例都得在他的田庄住上一二天，带些新鲜果蔬回县衙。他的佃户说，范仲昨日早上赶到田庄，匆匆吃了一顿午饭便赶来县城了。下官也不知他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到衙门。”

　　“范先生可是个认真谨慎的人，从没有耽误过工作。”唐主簿继续解释道。

　　“哦。唐主簿，讲讲王县令遇害的情景吧。那天，是谁最先发现王县令的尸体呢？”狄仁杰转换了话题。

　　“是我第一个发现的。算起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王县令平时都很早起床到衙门去的，但是那天快到升堂时间了，也没有看见王县令从房门出来。我就去敲大人的房门，但是没有动静。于是我推开门，但是房门紧闭，于是找衙差把房门撞开，发现大人已经倒在桌边，嘴角有鲜血。”唐主簿回忆道。

　　“那天你进去后，发现屋里有什么异样没有？有没有贼人入室的痕迹？”狄仁杰问道。

　　“没有，房门是从里反锁的。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摆放正常，没有丝毫翻动的痕迹。而且经仵作检验，证明王县令是中毒死亡。而毒药就撒在桌上的紫砂壶中的茶水里。”

　　“那是有人往茶壶中投毒了？”狄仁杰推测。

　　“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平时王大人特别讲究喝茶，他还有一个专门煮开水的紫铜锅，他常常对我们讲，只有用紫铜锅煮开水，冲入放好茶叶的紫砂壶中，泡出的茶才会味甘醇香。王大人有饮茶的习惯，早晚一壶，看来王大人是喝了晚茶后中毒的。我们发现时，紫铜锅里已没有水了，而且干干净净。经我们检验，茶叶没有毒。”唐主簿说。

　　“那么当天是谁将泡茶的水提给王大人的？”狄仁杰问。

　　“每天他都会亲自到井边提一桶水，供自己泡茶饮用。他自斟自饮，从不许外人插手他喝茶的任何工序。”

　　“唉，想不到，王县令竟然死在他最钟爱的饮茶里。”唐主簿叹息着说。

　　“那汪堂官到这里来查案，查出什么线索没有？”狄仁杰继续问。

　　“汪堂官第一晚便遇见王县令的鬼魂后，被吓得六神无主，匆匆询问几句，也找不出投毒嫌疑人和投毒的动机。三天后就回京城了。不过临走之前，将王县令的卧室和书房仔细搜寻了一番，找到几捆来往的信件，带走了。”

　　“唉，那汪堂官不来也罢，还把重要的信件给带走了，而且那些信件已被盗走，看来里面有很多秘密。”狄仁杰叹了口气。

　　“唐主簿，我来蓬莱的第一件要事就是查办此案，请你回去再仔细想想，如果想起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请尽快告诉我。”

　　唐主簿点点头退了出去。

　　5

　　狄仁杰在书房内翻看汪堂官写的案宗，不知不觉已到了晚饭时间。吃过晚饭，狄仁杰吩咐乔泰和马荣到街上走走，听听蓬莱百姓关注的话题，看看蓬莱百姓的风俗。

　　而他自己则叫上洪亮，准备再到王县令的宅子，去看个究竟。昨晚在王县令宅子的遭遇，让狄仁杰心中有疙瘩，对于鬼神之说，他向来是有疑虑的。今天如果不再去宅子里仔细查看一下，狄仁杰是不会安心的。

　　天已全黑下来。狄仁杰与洪亮一人打着一盏灯笼，快步走过内衙的花园。在昨晚碰见黑衣人的那个长廊拐角，狄仁杰细细查看了一番，没发现异常。

　　穿过长廊，来到了王县令宅子的庭院。在庭院的北面，狄仁杰看到有间房的房门上贴了“禁止入内”的封条，看来，这间就是王县令的卧房了，也就是他遇害的现场。

　　狄仁杰撕去封条，推门进去，洪亮也紧跟着进去了。借着灯笼的光，他找到一个烛台。他点燃了蜡烛，熄了灯笼，然后在房间里仔细察看了起来。

　　这是一间朴素但却讲究的房间。屋内没有什么装饰摆设，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书架。最显眼的就是桌上的那个紫铜锅和紫砂壶以及一些茶杯。

　　这些茶具，一看就不是地摊商贩之类贩卖的货物，非古董即名贵。看来，这个王县令对喝茶不但痴迷而且专业。

　　“洪亮，你仔细翻翻书架上的书，看有没有什么纸条或是信笺之类的东西。”狄仁杰对洪亮说。

　　“大人，上次汪堂官不是将所有的信笺都取走了吗？还会有什么呢？”洪亮说道。

　　“说不定会有所遗漏呢。我们仔细找找。现在只能从这间房子开始寻找线索了。”狄仁杰说完就盯着紫砂壶和那个紫铜锅。

　　紫铜锅和紫砂壶已擦拭干净，看不出丝毫的异样。狄仁杰顺着紫铜锅往房顶看，在紫铜锅的正上方有一根横梁，新刷不久的油漆为这间屋子增色不少。

　　“大人，这里有一个记事本。”洪亮在书架两本书之间发现了一个账簿。

　　狄仁杰接过来翻开一看，里面是一些手写的日期、数字，没有什么规律，看不明白。但看里面的日期，最近的是一个月前，也就是王县令遇害的前一天。

　　“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好好收起来，回去研究研究。”狄仁杰又将记事本递给洪亮。

　　6

　　走走看看停停，乔泰与马荣哥俩已经走过了几条街，来到了蓬莱最繁华的大街上。酒馆的灯光，还有月光，把蓬莱的夜晚照得灿烂通明。

　　“大人要我们在街上转悠，我看我们还是到个酒馆里坐坐吧，那里人多，了解的情况也多。”几个时辰的转悠，马荣的肚子已经叫起来了。

　　“也好，我们找一间热闹的小酒馆，吃点夜宵，填饱肚子。”乔泰赞同。

　　于是，兄弟俩进了一家灯火通明的酒家。一进酒店的大门，他们就后悔了，里面古色豪华，饭桌和椅子都是红木金漆的。乔泰与马荣正在思量身上的银两够不够在这里吃饭时，店里的伙计已经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了。

　　乔泰与马荣看了看桌上的价目表，吓得赶紧站了起来，在这里吃一顿，抵得上他们半个月的俸禄。

　　“两位兄弟，既然来了，怎么要走呢？”此时，旁桌的一位进餐的客人拦住了他们。

　　“我们兄弟俩想起还有点事要办，改天再来。”乔泰急忙说道。

　　“兄弟，我看你们都是直爽之人，不妨交个朋友，一起吃饭喝酒。”那人说。

　　“在下卜凯，是蓬莱河西船业主叶守本的经纪人。平时就喜欢结交江湖朋友，还望两位赏脸陪在下喝上几杯。”

　　乔泰细细打量这位自称卜凯的人，大约五十来岁，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身形清瘦，面容有些许苍白，一双眼睛充满睿智。看着此人一脸的诚恳，乔泰和马荣也就不便推辞，和卜凯坐下了。

　　酒桌是个交流的好地方，几杯酒下来，彼此已经熟悉了。乔泰与马荣知道了卜凯平时的工作就是掌管整个船厂钱银账目和器械采购，管理工人的工资。而卜凯也知道了他们是衙门里的人。

　　大约一个时辰后，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菜也残了。乔泰起身正准备告辞，不料还没站起来就一个踉跄。

　　卜凯赶忙扶住他，说：“今天结交了你们兄弟俩，真是缘分。今天趁着高兴，带你们去开开眼界。”

　　马荣心想狄大人也交代他们到酒楼、商铺、茶馆、烟花之地探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看。于是与乔泰对视一眼，便随着卜凯出了酒店。

　　他们三人拐了好几个巷子，来到了湖边。此时的湖边凉风吹过，使他们的酒醒了大半。

　　卜凯指着前方说，走过这座桥，对面就到了。顺着卜凯的手指方向，隐约看到湖边有几条花船，红光绿灯闪闪点点。

　　正待他们准备上桥的时候，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好像有人坠水，他们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只见湖中心翻起浪花，起了几个旋涡后，湖面便又恢复了平静。

　　“不好，有人跳湖。”乔泰低喊道。

　　他们往桥上看时，发现桥中有两人正抬着顶轿子，轿门正对着湖。也许听到了乔泰的声音，他们马上扔下轿子，转身就跑。

　　“快追，一定是轿中人被他们抛下了水。”马荣说道。

　　“算了，他们跑远了，已经追不上了。”卜凯拉住了他们，望着湖面刚才落水的地方若有所思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