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狄仁杰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看来是昨天夜探白云寺劳累所致。

　　用过早饭后，狄仁杰来到大堂翻阅洪亮整理的案卷，发现以往一些案卷中有些记录不大清楚的东西，这些案卷是由文书范仲整理的。突然狄仁杰想起自己到蓬莱上任好几天了

，但是范仲却一直没有露面，莫非躲着本官。狄仁杰暗暗寻思。

　　“唐主簿，范仲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吗？”狄仁杰问唐主簿。

　　“大人，我也正想向大人禀报此事。范仲自从回乡省亲后，一直都未再到县衙报到。”唐主簿恭敬地答道。

　　狄仁杰正准备继续追问下去，突然有人上堂。

　　堂下站着一位拄着双拐的老头，年约五旬，体面的缎面长袍也掩饰不了那佝偻的身材。

　　“小民顾孟平，来衙门报官，小民的妻子曹氏失踪好几天了，请大人帮助小民查找。”堂下那人跪下低头说。

　　狄仁杰暗暗一惊，这顾孟平可是蓬莱县的知名人物，他是“蓬莱双雄”之一，另一位是叶守本，两人平分了蓬莱所有船造海运的营生。狄仁杰刚到蓬莱就摸清楚了所有商业巨头的来龙去脉。

　　“顾孟平，你什么时候发现夫人失踪的？”狄仁杰例行询问。

　　“夫人到娘家去看望岳父岳母，本应该十四日就回来的，但是到今天也未见到人影。小民派我的经纪人金昌去看看，才知道夫人十四日确实就动身回家，而且还是夫人的弟弟亲自送到了村口的大道上，那条大道直达蓬莱的西门。”顾孟平边说边递了份状纸，洪亮上前拿过给狄仁杰看。

　　“夫人的娘家就在蓬莱县西门外的石碑村……”

　　“等等，夫人是不是坐的花轿？”狄仁杰想起昨夜乔泰说的桥上花轿一事，心中一紧，不等顾孟平话说完就问了起来。

　　“不是，小民的妻子是骑马去的。那匹头上有块白斑的马虽然有点跛腿，但是足够应付来往的交通。”顾孟平说。

　　“大人，请快派人帮小民找回妻子，我与她成亲不到半月，我怕她遭遇不测。”顾孟平说着悲伤起来，几乎要掩面哭泣。

　　“好了，本官知道了，你退下吧。”狄仁杰拍了一下惊堂木。顾孟平战战兢兢退下了。

　　狄仁杰正欲传金昌，也就是顾孟平的经纪人，问问他寻找的详细经过，不料，又有人上堂。

　　堂下来人自报姓名，叶守本。

　　看来，今天“蓬莱双雄”都来凑热闹了，只是不知这个叶守本又有什么事呢？狄仁杰暗想。

　　“大人，草民有一事禀报。近日，草民发现有许多外国商船在半夜凌晨来往频繁，而且很多货船打着外国商船的名号，但是船上却是我们大唐之人。我怀疑这其中有什么走私勾当，请大人明察。”叶守本严肃地说。

　　在叶守本说话的时候，狄仁杰仔细观察了他一番，三十多岁，风度儒雅，身材高大健硕，再听他的陈词，一腔正气，狄仁杰不觉对他有几分好感。

　　“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呢？”狄仁杰问。

　　“暂时还没有，但是我和我的经纪人卜凯都觉得这些打着外国商号的船只非常可疑。”叶守本说。

　　“听说卜凯是一个理账高手。”狄仁杰听到卜凯的名字，来了兴趣。

　　“是的，卜凯是草民新请来的经纪人，在钱物管理方面很有经验，聘请他不到一个月，就把我的一些陈账死账分得一清二楚，我省心了不少。只是他个人生活有些放荡不羁，喜好诗酒与风月。”叶守本说。

　　“看来是恃才而狂妄。”狄仁杰道。

　　“好了，你说的事本官知道了，会派人去查的。”狄仁杰感觉叶守本是个可以私下说话的人，他准备找个时间约叶守本到书房谈谈，谈谈蓬莱县的造船业，海上的商务往来，而不是在这公堂之上。

　　待叶守本下堂后，狄仁杰传来了顾孟平的经纪人金昌，一个精瘦的家伙。

　　从金昌嘴里没有得到很有价值的线索，他说的无非是出蓬莱县的西门，一路问了许多人家，但没有一处人家看见过顾孟平的夫人曹英。

　　但是狄仁杰突然想到了范仲，那范仲也是十四日失踪的。狄仁杰问唐主簿，唐主簿说范仲的田庄也在石碑村。

　　10

　　吃过午饭，狄仁杰品着香茗，半躺在那张竹木躺椅上，思索着顾孟平夫人失踪的案子。

　　根据顾孟平和金昌的描述，曹英是出了村子口，在官道上失踪的。这官道日夜有守卫巡逻，如果光天化日在路上有什么劫持案发生，守卫不可能不知道。范仲也是在那天从那条路返回蓬莱的。会不会两个人碰到一起呢？两人原本认识吗？

　　正当狄仁杰思索的时候，乔泰和马荣匆匆进来汇报情况。他们今天一早就出去调查昨晚桥上有人落水一事，沿着河岸走了一圈，到处打听，却没发现任何有人落水的迹象。

　　听完乔泰他们的叙述，狄仁杰起身说道：“马上随我去一趟石碑村。”

　　换上便服，三人分别骑着三匹马出发了。

　　西门外的那条路，笔直宽阔，路两旁都是麦田，因是早春播种时节，很多农民都在田地里忙作，一派繁忙景象。

　　一路快马直奔，很快就来到了石碑村的村口。这范仲就住在石碑村的西头。狄仁杰他们翻身下马，沿着田埂小路向前走。在范仲田庄外，有一间残破的农舍。

　　狄仁杰推开农舍栅栏的门，径直走进去。农舍有两间房，在小厢房旁边的柴堆边，狄仁杰看见一方丝帕，他不动声色地捡起来放入衣袖。

　　“有没有人在？”乔泰大声喊。

　　“谁呀？”屋里出来个矮粗男人。

　　“你是这里的屋主？”狄仁杰问道。

　　“是的，我是范老爷家的佃户，按时向范家交粮纳租。”

　　“范仲是什么时候离开田庄的？”狄仁杰问。

　　“范老爷是十四日中午离开这里的。”矮粗男人瞅着他们，心神不宁地说道。

　　“那曹家的女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狄仁杰继续问。

　　“什么曹家女子？没有哪个女子来我家。”男子警惕地回答。

　　“不需要遮遮掩掩，我们是官府的人，这是蓬莱县令狄大人。”洪亮严厉地说。

　　“小人知罪。小人裴九，小人什么都没干过。”那个男子一听是县令，吓得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说话也语无伦次了。

　　狄仁杰取出刚才的那方精致的丝帕，说：“这恐怕不是一般农妇所有，但这是在你家找到的。快快从实说话。”

　　“那女子……那女子已经死了……与范老爷一起被杀害了……不是……不是我干的。”裴九哆嗦地说道。

　　“啊？”四个人听到裴九的话倒抽一口冷气。狄仁杰的眉头皱得深深的。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是死在这里吗？尸首呢？”洪亮急急地问道。

　　原来，十四日那天，范仲吃过午饭后就出去了，但是两个时辰后，却折回来，和随从吴山到了裴九的农舍，还领了一名女子，说是他夫人。还要在裴九家暂住一晚。东家说话，裴九不得不服从，裴九赶紧将女儿淑娘住的西边的厢房简单收拾一下，让给他们俩住。吴山在柴房打了个地铺。

　　哪知第二天清早，天还没亮，裴九发现西厢房窗户大开，一股血气弥漫整个农舍。范老爷和那个女子浑身是血，躺在床上，裴九赶紧摸摸范老爷的鼻息，早已死去多时。恐怕是在半夜遭贼人毒手。裴九想到是自己家里死了人，怕官老爷误认为自己杀了人，吓得没多想，用板车将他们两个运到山后的密林里，趁天未亮，将他们扔在那里。

　　狄仁杰听完裴九的叙述，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就算你没有杀人，但是竟然私自曝尸荒野，也难逃罪罚。”洪亮严厉地对裴九说。乔泰与马荣已经站到裴九身后，随时准备动手。

　　“是这间屋子吗？”狄仁杰边说边指着西边的一间房。

　　“是的，平时是小女淑娘居住。”裴九小心地说道。

　　狄仁杰令他们在外面守着，独自进了房间。这是一间平常的穷苦人家的女儿闺房。一张不大的床，一个原木的衣柜，一张油漆斑驳的桌上搁着一面圆镜。床栏上隐约有些血迹。令狄仁杰注意的是，床边的地上，竟然有支发簪。

　　狄仁杰弯腰拾起，是一支质地粗糙的发簪，虽然做工不精细，但却很是特别，狄仁杰将发簪偷偷纳入衣袖。

　　狄仁杰从房间出来，乔泰与马荣已将裴九扭住。

　　“裴九，那天，你可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可是曹家的曹英？”狄仁杰问。

　　“没看清，那天天色较暗，那女子一直低垂着头，不过肯定是一名年轻女子。”裴九答。

　　“快带我们到你弃尸的地方去。”狄仁杰喝道。

　　一行几人在裴九的带引下到了石碑村的后山密林，乔泰扭住裴九的胳膊。

　　“就在那后面。”裴九指着一块大石头怯怯地说，但是不敢靠近。

　　马荣立刻上前去看，但是除了点点血迹，没发现任何尸体。

　　“啊？怎么会这样？我……我明明将他们丢在这里的……”裴九吓得面无血色。

　　狄仁杰环顾四周，向前走了走，发现大石块后面不远处有块空地，但是土质松软，好像刚刚挖掘过一番。

　　“乔泰、马荣，你们过来，尸体可能埋在这里。”狄仁杰吩咐他们二人将土刨开。

　　果然这里刚松过土，乔泰与马荣很容易就从土里挖出了两具尸体。一具是范仲，另一具却不是曹英！原来这另一具尸体只穿了贴身衣裤，头上有几个香烛的印记，可以看出是个干瘪的老和尚。

　　“啊？不可能，我明明是将范老爷和那女子的尸身丢在这儿的，怎么会变成了一个老和尚？”看到此情景，裴九魂飞魄散了。

　　狄仁杰仔细打量两具尸体。范仲浑身是血，颈处一道深深的刀痕，似乎已将脖子砍断，黑血已流尽。而那个和尚的尸体身上却没有任何外伤，身上的血迹也是沾染范仲身上的。

　　狄仁杰命马荣速速回蓬莱县城，找几个衙差，将这两具尸体运回衙门，待仵作验尸。

　　从后山密林出来，乔泰押着裴九回农舍的路上，碰到了淑娘，一个俊俏的农家女子。

　　“我爹没有杀人。”她不卑不亢地说。

　　“有没有杀人我们还要再查证，但你们家是凶案的现场，所以脱不了干系。先委屈你们到衙门待几天。”狄仁杰说。

　　“淑娘姑娘，你认识村东头的曹家吗？那天到你家的妇女是不是曹家的女儿曹英？”狄仁杰问。

　　“我知道曹家，但是从没见过曹英小姐，她是大家闺秀，怎么会与我们相识。那天那个女子，看不清楚容颜。”

　　“裴九，本官暂且相信你没有杀人，但是你与淑娘必须到衙门走一趟，等我调查清楚了还你们清白。”狄仁杰说，“乔泰，你与他们二人先回衙门，我还要到曹家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