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牟平的大街人来轿往，很是热闹。出了旅店，狄仁杰和乔泰在牟平的大街上东逛西逛，正好逛到了县衙的大门口，发现很多百姓围观。原来今天滕侃县令审理柯元兴自杀一案。狄仁杰因为在茶馆里听人聊过这个老柯，顿时有了兴趣，便拉着乔泰挤进了人群，看县令审理断案。

　　滕县令将惊堂木狠狠地在桌上一拍，只见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战战兢兢在堂前跪定，穿着一身白色丧服。滕侃一身官服，比刚才狄仁杰见他时精神了很多。

　　狄仁杰用肘轻轻推了一下他旁边站着的人：“这人是谁？”

　　“你还不知道？他就是柜坊的冷掌柜冷虔，与柯兴元是财务上的合伙人。”

　　唐朝的这种柜坊，既是银行又是当铺，是最赚钱的行业。

　　狄仁杰嗯了一声，又问：“柯兴元死了，他为什么要戴孝呢？难道是他们有血缘关系吗？”

　　“不，先生有所不知。他戴的是他兄弟冷德的孝。这冷德得了肺痨病已死了半个月了。”

　　狄仁杰点点头，看旁边那人好像不耐烦他问的那些问题，于是也不再多问，仔细听那冷虔在说些什么。

　　“禀老爷，我们今天沿河在水上找了三里多路，只找回老柯一顶天鹅绒帽子，看来他淹死是无疑的了。我负责老柯产业部分账目，现在事乱如麻，他的自杀不早点结案，许多财务账目不能清理，许多商务买卖无法签办，我们的损失不计其数，还望老爷明鉴，早点给老柯的死结案吧。”

　　滕县令皱了皱眉头，答道：“人命关天，不可草率行事，刑法律令规定，尸身未发现或未经官府验核不能以自杀论断。冷虔，你将柯兴元之死的详情从实细细向本堂说说。”

　　冷虔说：“约莫一个月前，柯先生曾在卞半仙那里算卦，占卜南门外动土木的凶吉，他想在那里造一座花园专用作夏季

　　“知道这个预言后，柯先生终日惶惶，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十五日那天，他躲在房间半步都没出过。中午过后，什么事都没发生，柯先生很高兴，因为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后来，柯夫人建议在家设宴邀请一些朋友和同仁，喝酒聊天来分散柯先生的心思。于是，当晚我和几个丝绸庄的老板来到了柯先生的花园凉亭喝酒聊天。亭子坐落在花园一角的高台上，正俯瞰着一条河。开始时，柯先生精神很好，又说又笑，并笑说卞半仙占卦也会有差失。酒过三巡，大家正吃得面红耳热，他的脸突然变白了，他说他感到一阵剧烈的肚痛，要回房吃药。说完便捂着肚子一人回房了。”

　　“从亭子到房里有多远？”滕县令打断他的话问道。

　　“柯家那花园很大，但只长着些低矮的草木，我们从亭子里可以一眼看清那房子前后的一切。那夜月色很亮又很好，照得像白昼一样。一会工夫，老柯冲出房门，满脸是血，鲜红的血从他前额的一个伤口涌出来。他尖叫着，用手胡乱比划着奔向亭子，像是来求救。我们几个坐在那儿看着渐渐接近的身影，一时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到半路，他突然改变了方向，迅速穿过草地奔向那石头围墙，很快爬过围墙，掉到了墙外的河里去了。”

　　冷虔情绪很激动。

　　“死者进房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滕侃问道。

　　冷掌柜答道：“我们都不知道柯老爷回房后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后来柯夫人告诉我们的，她丈夫回房之后就叫肚子疼，头也疼，柯夫人就到隔壁房间为他取药。当她取药回来时，柯老爷已经激动得近乎丧失了神志，双手胡乱摆动。突然，他又转身向门外跑去。我猜想他穿越那狭窄的通道时，把头撞破了。因为那条通道又长又窄，而且低矮。有可能就是那撞击使他神智不清，跳到了河里。”

　　“但是，我们检查通道，却没有发现任何血迹，地板上没有，那房门的横梁上也没有。”冷虔又说。

　　滕县令听完冷虔的叙述，严肃地说：“冷虔，那你凭什么认为柯先生是自杀的呢？”

　　冷虔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们都看到老柯自己跳河的。”

　　滕县令打断了他的话：“你亲眼看见柯先生的脸上都是血，也亲眼看见他开始时奔向亭子，后来又改变方向朝围墙奔去。你难道没有想过从头部伤口流下来的血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可能就把围墙误当成了亭子的台阶，结果翻跌了出去？”

　　冷虔没有吭声，滕县令继续说道：“事情已经很清楚，柯兴元究竟是怎样死的，现在还无法确定下来。所以柯兴元的死仍不能以自杀结案。”

　　滕侃的这一番审案，令狄仁杰暗暗佩服，这滕侃头脑冷静，分析案情主次分明，不是个糊涂官。

　　4

　　从衙门回来，天色已黑，狄仁杰和乔泰决定找间饭馆吃饭，然后回飞鹤旅店早点休息，明天好好逛逛牟平县的山山水水、古庙老寺。

　　“老爷，那个讨厌的独眼家伙又在跟踪我们，我去抓了他来，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在返回旅店的路上，乔泰对狄仁杰耳语。

　　“嗯，我在旅店等你。”狄仁杰点点头。两人便分开来。乔泰迅速闪进街边的一间店铺，而狄仁杰径直往回旅店的路上走。

　　回到旅店后，狄仁杰边喝茶边寻思：到底跟踪他的人是什么来路？有什么目的呢？牟平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除了滕侃，难道是他派的人吗？大约一个时辰后，乔泰返回飞鹤旅店。乔泰并没有逮住那个跟踪他们的家伙，那个独眼龙太狡猾了，当他发现乔泰反跟踪时，拐进一家店铺，又进一家旅馆，三下两下就把乔泰甩掉了，看来那家伙不是一般的贼。

　　不过乔泰此行也不是没有收获，他交给狄仁杰一个小布包，说：“看来滕侃大人又要忙了，城外的沼泽地里又有人被谋杀。这是从那女尸身上找到的首饰。”

　　狄仁杰接过布包。布包里是一对耳环和一只手镯。这两样东西的颜色纯正，做工精细，金黄亮闪，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金饰。狄仁杰细细端详这两件金饰，发现耳环上面各镶有一朵银莲花，那手镯则是银蛇缠绕，蛇眼镶嵌着两颗翠绿通透的宝石。

　　“是你发现的女尸吗？”狄仁杰盯着耳环上的点点血迹问道。

　　“不是我发现的，是一个老乞丐发现的，这些首饰是他从尸体上取下来的。这耳环上还有血迹，肯定是从耳朵上直接拉下来的。”乔泰说。

　　“你怎么知道是老乞丐从尸体上捡回来的，而不是乞丐谋害了死者后抢夺过来的呢？”狄仁杰反问。

　　“不会的，这个老乞丐身体羸弱，就算是个孩童也能打倒他，我盘问了他很长时间，确信他与尸体没有关系，只是想把首饰卖给我赚点小钱吃顿饱饭。”乔泰说。

　　“哦。”狄仁杰没有说话了，只是低下头看着那对耳环，和耳环上的那朵银莲花。

　　“老爷，我想现在那具尸体肯定还没有被人发现，不如我们现在向滕侃县令汇报这件命案，好让他早点着手查案。”乔泰建议。

　　“也好，我们现在就去衙门。”狄仁杰点头。

　　狄仁杰和乔泰正准备出门，突然，一个瘦猴模样的人闪了进来。

　　“你好大的胆子，又这样大模大样地闯了进来。”狄仁杰发现这瘦猴就是白天跟踪他们的独眼龙坤山，不禁恼怒了，“你数次跟踪我们，到底想干什么？不要这样鬼鬼祟祟的。”

　　“你们胆子真大，官府都要抓你们了，你们还赶去衙门送死。快随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保准官府的人抓不到你们。”坤山说。

　　“那你带我们去吧。”狄仁杰向乔泰使了个眼色，对坤山说道。狄仁杰改变了主意，打算后一步再去衙门，先把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摸清楚。

　　在坤山的带领下，狄仁杰他们穿过几条街，再转过几道小巷，在一条僻静的小街的尽头，有一间大房子，上面写着“凤凰酒店”。

　　“你们自己进去，找排军，就说是坤山引荐的，他会帮助你们的，保证你们的安全。”说完，坤山便消失在夜色中。

　　5

　　“凤凰酒店”。狄仁杰在门口站立了片刻，便决定进去，他想知道这坤山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凤凰酒店名字虽然很美，但里面的装饰却着实勉强，没有一点飞鹤酒店的清幽与淡雅。昏黄的灯下，有三三两两的酒客在喝着小酒，墙边一溜摆着酒坛，在墙角的一张四方桌上，还有几个赌徒在赌博。柜台里，一位长相标致但打扮有些媚俗的女子在拨着算盘。

　　“小二，你们排军在不在？”乔泰问。

　　“我们掌柜不在，晚些时会回来。”小二答道。

　　“哦，那我们边喝茶边等，你上一壶茶。”乔泰找了张桌子和狄仁杰坐下了。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

　　“老爷，我们难道真的要在这里留宿？”乔泰低声地问。

　　“嗯，这凤凰酒店固然没有飞鹤旅店好，但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就让坤山的人认为我们是两个飞天大盗，看他有什么阴谋，或是有什么同谋。”狄仁杰小声说。

　　“哦，这里我们可要小心行事，看来都不是善类呀。”乔泰担心着。

　　“放心吧，凭我们俩的拳脚，万一有什么事情，杀出去是没有问题的。”狄仁杰淡淡地说，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似的。乔泰看着他这么镇定的样子，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在狄仁杰和乔泰说话的当儿，这凤凰酒店里上演了一幕好戏。

　　一名年轻英俊的后生与一个秃头不知为什么起了口角，越吵越厉害，突然后生从怀中掏出一把尖刀，朝秃头直刺过去，显然那后生不是秃头的对手，还没等后生近身，秃头飞起一脚踢飞了他手上的尖刀，又一脚踢得他蹲在地上呻吟不起，再一拳打得他额头鲜血直流。那个原先在柜台后的年轻女子赶紧上前来扶起后生，一脸的疼惜。

　　正在他们吵闹之际，一个满脸胡子的壮汉进来了，大家立刻都不做声了，看来，这个就是凤凰酒店的掌柜，人称排军。

　　“又是怎么回事？”排军见到此番情景严厉地喝道。想来他们之间经常发生这种争执与打闹。

　　“秀才和秃头刚才因为赌博的时候……”其中一名赌徒向排军解释。突然，排军看到了坐在墙边的狄仁杰，便打断了赌徒的话，问：“这两人是什么人？最近有很多衙门派出的奸细，大家谨慎一点。”

　　“哦，排军，我们一向都是老实生意人，最近碰到了一点麻烦，是坤山让我们来找你的。”狄仁杰恭敬地说，“今天早上在山路上遇到一个客商，我们跟他讲了两句吉利话，他就笑嘻嘻地捧出十两银子送给我们，然后就躺在路边休息了。我们拿着银子刚要进城来，那客商却睡醒了，变了卦，大发脾气，跑到衙门里告我们抢了他的钱。衙门就派人来抓我们。坤山知道了，就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了。这原不过是个小小的误会，只怪那客商醒来得太早了。”

　　这是强盗间的行话，翻译出来是：他们在山路上抢了一个客商十两银子，并把他打晕了。他们刚要走，那客商醒来了。

　　“原来这样。大家都是兄弟，尽管在这里吃住，都算我的。”排军爽快地拍拍胸脯。又叫艳香，就是那个妖娆女子，端来了酒菜，一起喝了起来。

　　这刘排军真是个豪爽之人，狄仁杰与他交谈时，很佩服这个直爽的汉子，原来他做这一行也是迫不得已，原本他是个军官，属九品，人称刘排军。怎奈因为性子急躁犯了点事，被赶了出来。现在与秃子，就是他最好的兄弟一起开了这间凤凰酒店，手下还有几十名乞丐兄弟。而那个秀才，是后来才到这里的，因为认识几个字，所以排军就吩咐他管账，但是大家伙都不信任他，经常发生争吵。

　　几壶酒下来，狄仁杰和排军似乎很熟悉了。排军直称呼狄仁杰为“胡子哥”，因为狄仁杰长着长长的美须。

　　“排军，我刚才在街上听说这里发生了一桩谋杀案，一位富太太被杀害了，尸体在沼泽地里。”狄仁杰虽然喝了酒，但头脑很清楚，仍然记得乔泰刚才说的沼泽地里的女尸。

　　“秃子，沼泽地里有女尸，你怎么没向我汇报？”排军朝秃子大声吼道。

　　“我手下兄弟没有发现任何尸体，那个沼泽地荒无人烟，可能这两日没有兄弟到过那儿。”秃子解释道，“我现在马上带两个兄弟过去看看。”

　　“排军，我以前在衙门干过巡捕，也是因为犯事被逐了出来，如果排军不嫌弃的话，我愿意为排军跑这一趟，看看沼泽地里的女尸到底是怎么回事。”狄仁杰趁着机会说。

　　“好吧。我派秀才跟着你去，他熟悉那里的地形。”排军稍稍犹豫就答应了狄仁杰的要求。

　　但是秀才好像很不愿意这个时候到沼泽地去，他嘟嘟囔囔的，好像说今晚有事，但是排军的命令不得违抗，只得带着狄仁杰到沼泽地里去。

　　“我们同时出去恐怕招人耳目，你暂且留在酒店。”狄仁杰对乔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