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当潘师爷知道“沈先生”就是蓬莱县大名鼎鼎、断案如神的狄仁杰时，大吃一惊，并朝狄仁杰歉意地笑笑，为刚才鄙夷嘲笑狄仁杰感到歉疚。

　　狄仁杰笑说：“在外人面前，还是称我沈先生吧。”

　　潘师爷点点头说：“我们现在就到柯府去一趟吧。再仔细问问柯夫人当时的情形。”

　　狄仁杰随着潘师爷来到了柯府。柯府大门紧闭，潘师爷拍了拍铁门上的铜环，一位老管家来开门。管家认识潘师爷，知道是衙门来的人，赶紧请他们到大厅等候，便迅速通报柯夫人去了。

　　这柯府真不愧是大富之家，琉璃飞檐，雕梁画栋，好不气派与奢华。

　　狄仁杰刚在大厅落座，柯夫人便来了。

　　早先听潘有德介绍说这柯夫人是柯兴元的第三任夫人。真是一个贤慧的妻子，而且气质高雅，她把一切家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有一阵子，老柯老闹胃痛，她没离开他的床头一步，天天亲奉汤药。后来人们都说老柯最后一个老婆可娶着了。

　　柯夫人容貌端正，一身素衣白裙，气度不凡。狄仁杰心说潘有德的评价还真不假。

　　“柯夫人，我们可否到柯老爷的房间去看看？”潘有德说。

　　“当然可以，你们跟我来。”于是，在柯夫人和管家的带领下，二人来到柯兴元的房间了。

　　管家点着了房间里桌上的蜡烛，说道：“如果不够亮，我就来盏大油灯。”狄仁杰环视了一下这间空荡荡的房间。房间的门窗两天来一直关闭着，因此很是闷热。房间那头还有一扇小门，出那扇小门，下几步台阶，便来到了一条不长的过道。过道尽头又有一扇门，打开那扇门，便看见了一个青花细石的宽阔平台，老柯死的那天举行宴会的亭子就在花园的左侧。

　　狄仁杰在平台上站了一会，欣赏了一下花园的夜景，然后回到屋子里去。他注意到过道那儿的门虽然较低，但也只有身子很高的人才可能把头碰着上面的门框。

　　柯夫人拨弄着手中的那柄檀香扇，不自然地说道：“你们不辞辛劳来这里查访，我不知该为你们做点什么呢？”

　　狄仁杰却打断了他：“柯夫人，我们对你的合作表示感谢。虽然你不愿意回忆起那件令你十分痛苦的事，但人命关天，还请柯夫人见谅。”

　　柯夫人没有反应，只是把头低垂着，显得满面愁容。

　　狄仁杰开始检查这房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几乎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床，几口大衣箱。看来柯兴元是个十分简朴的人。

　　狄仁杰的目光落到了那几只衣箱上，不由好奇地问道：“柯夫人，那里只有标着秋、冬、春字样的三只大衣箱，那只夏字的箱子放到哪儿去了呢？”

　　柯夫人微微一怔，不耐烦地答道：“送去作坊修理了！”

　　狄仁杰忙说：“明白，明白，只是平日看惯了衣箱、屏风之类的都是四只一套，眼前少了一只，随便问问。柯夫人，我想请你将出事的那天晚上在这儿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讲一讲。”　

　　突然，柯夫人用扇子去扑打什么东西，只听她厉声对那侍婢说：“这间房屋里我不想看到这些讨厌的苍蝇，我跟你讲过几遍了！快……快打！”

　　狄仁杰对她的突然举动感到十分惊奇，不明白她见了苍蝇为什么如此激动，突然狄仁杰想到了什么，立起身来，拿起蜡烛想点燃旁边放着的大油灯。

　　“不要点那油灯！”柯夫人急促地命令道。

　　他不顾柯夫人的反对，迅速就将油灯的四个灯芯全点亮。他将油灯高高举起，发现床帘上密密麻麻地歇了大群苍蝇。

　　狄仁杰向那张大床走去，弯下腰来检查地面。突然他又叫道：“奇怪！奇怪！它们都集中在床帘上了。”他急将床帘掀起，注视床底下，“啊！我明白了！原来它们对地下石板发生了兴趣，哦，不，它们对这底下的什么东西发生了兴趣……”

　　身后传来一声恐怖的尖叫，柯夫人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太太！”侍婢惊叫着。

　　狄仁杰没有理会，吩咐潘师爷帮忙一起把床挪开。两个人没费多大劲就将那张大床挪移到了靠窗的那一边。狄仁杰跪下仔细检查地面上的石板。然后，他站起身来，对潘有德说：“有几块石板最近取出来过！”又吩咐侍婢，“你快去厨房给我拿一把刀和一柄铲子来，不许对其他仆人说这里的事，拿了就立即回来，听见没有？”

　　那侍婢早吓破了胆，匆匆走了。

　　侍婢拿来了刀和铲子。狄仁杰跪在地上用刀撬起了两块石板。石板下的土又松软又潮湿。他又用铲子移开了其他几块石板，一数共有六块，六块石板刚好是一个五尺长、三尺宽的长方形。狄仁杰卷起衣袖，开始用铲子将松土往外挖。

　　突然他的铲子触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他再往下挖时，只觉一股令人作呕的浓烈气味从泥土缝隙里钻出来。泥土里露出一块暗红色的东西。

　　“潘师爷，那只不见了的衣箱就在这儿！”狄仁杰于是命令侍婢，“你赶快到大门口去，告诉管家就说潘师爷命令他火速到衙门去报告，要衙门立即派四名衙役赶来这里。”

　　狄仁杰表情严肃地看了看潘有德，说：“一个恶毒的阴谋！”

　　潘有德茫然站在旁边，似乎还未明白狄仁杰的意思。狄仁杰也不理会他，只把眼睛盯着地板看，慢悠悠地捋着他的大胡子，朝躺在地上的柯夫人看了一眼。

　　“她丈夫的尸体就埋在地板下。她是杀人凶手的同谋！”

　　“柯先生不是跳进河里死了吗？”潘有德仍感到迷惑。

　　“可他的尸体却未找到。我可以断定当柯兴元回到这个房间里服药时遭到了凶手的杀害。”

　　“那么，谁从房间里奔跑出去的呢？”

　　“就是杀人凶手！”狄仁杰回答，“这是一个相当狡猾的计谋。凶手将柯兴元杀死后装进那衣箱，埋在地板下之后，又穿上了柯兴元的长袍，戴上了他的帽子，在脸上涂抹了血，出了房门，直奔花园。他们所有的人都等着何兴元从房间里出来，他们看见的又是同样的长袍和帽子，而且被他的叫声和脸上的血吓呆了，怪不得谁也没有看清那人的真面目。他开始时奔向亭子，却不能跑得太近了，所以在半途上他突然改变了方向，奔向河岸，跳进了水里。我估计，他潜在水里顺流而下，直到发现岸上确实没有人时才爬了上来。他将帽子扔在河中，目的是迷惑别人。”

　　潘有德恍然大悟，不住地点头，说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么，这凶手又会是谁呢？难道就是那个坤山？”

　　“坤山确实是最大的嫌疑，”狄仁杰道，“他可能是杀了柯兴元之后，顺手将冷虔错交给柯兴元的那本账本偷走了。”

　　狄仁杰用一块方巾掩盖了鼻子，然后把那暗红衣箱盖上的浮土铲去，撕去贴在箱盖四周的油膏布，开始用铲尖掀开箱盖。

　　一股恶臭味冲了上来，潘有德立即用袖子捂住了鼻子，一个瘦瘪的男子尸体蜷缩着塞在箱子里。身上只穿着内衣，左肩胛下露出一把刀柄。狄仁杰用铲尖将死者的头拨转了一下。死者正是柯兴元。

　　狄仁杰盖上了衣箱，他将铲子扔在地上，起身将窗户打开，戴正了帽子，拉下罩在鼻尖上的方巾，慢慢擦拭着脸上的汗。然后，他对潘有德说：“衙役来后，让他们将衣箱拉出来，连同尸体一起抬到衙门里去。另外，将柯夫人押解回衙门监禁起来。请你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向滕县令详细禀报。告诉他我正在设法捉拿坤山，即使他不是凶手，至少也能向我们提供这案子的重要线索。滕县令一心想着明天一早去州里见刺史大人。现在这个案子有了新的突破，我想他最好还是明天早上升堂先审柯夫人。”

　　狄仁杰告辞潘有德，独自回到大街上。街上依然很闷热，可是他只觉得通身凉爽。接下来就是要抓住坤山。

　　16

　　在街上转悠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结果，狄仁杰决定回凤凰酒店，与乔泰会合。

　　在凤凰酒店，狄仁杰将在柯夫人家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乔泰。两人吃了晚饭，便准备就寝，今天一天发生太多的事，狄仁杰倒头便睡着了。

　　半夜，突然听到隔壁房间闹腾腾，空气中也弥漫着异味，狄仁杰和乔泰被惊醒了。赶紧到隔壁一看，原来坤山往酒店房间里下蒙汗药，却被排军发现逮住了，现在酒店一群人正把坤山往死里打，坤山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号。

　　正找他找不见，竟然自己送上门来，狄仁杰看见坤山，心中一喜，琢磨着怎么把他送到衙门审问，而不被排军看出马脚。

　　“竟然给自己兄弟下迷药，还偷盗兄弟的财物，这是江湖大忌，是死罪。”秃子一边踢坤山一边说。

　　“排军饶命，我下次不敢了。”坤山跪在地上求饶。

　　但一帮兄弟哪里肯放过这个不讲义气的恶贼，都嚷着要杀了他，不要坏了“偷盗朋友者死”的规矩。

　　狄仁杰看此情况，怕坤山此刻送命断了线索，连忙说：“排军，要杀他也不能在酒店里杀，不如我把他带到沼泽地里，杀掉后就埋在那里，谁也发现不了，官府也不会来找麻烦。”

　　“虽然我最反对杀人，但是这个人渣太可恶，不杀确实坏了规矩。胡子哥，你以前曾干过这个，那就交给你吧。”排军信任地看着狄仁杰。

　　于是狄仁杰和乔泰将坤山那瘦小的身子塞进一个麻袋里，趁着夜色，乔泰扛着麻袋出门了。

　　狄仁杰和乔泰到了沼泽地后，沿着沼泽地后的小路，来到了衙门的后门，溜了进去。

　　17

　　到了衙门的偏厅，狄仁杰要衙役去报告滕县令，便将坤山从麻袋里放出来。那坤山浑身是伤，脚踝也肿了，估计脚被打跛了。

　　“坤山，我不是什么飞天大盗，我是官府里专门捉拿凶手的捕快，我刚才在凤凰酒店里救了你一命。”狄仁杰和颜悦色地对坤山说话。

　　刚才遭受一顿毒打的坤山此刻呆呆地望着狄仁杰，似乎不能相信和适应眼前的形势。

　　“你只要跟我讲实话，这个账本哪里来的，我可保你不再受酷刑，让你死也死个痛快。”狄仁杰拿出一个账本，是乔泰刚从坤山身上搜来的。

　　“这个账本是我从艳香的床头捡来的。”坤山说的捡就是偷。

　　看来这个账本确实不是坤山从老柯房里偷来的，那么是谁从老柯手里拿了账本呢？狄仁杰寻思着。

　　“你怎么知道艳香床头有账本？”狄仁杰继续问。

　　“我看见秀才往艳香的床头藏东西，我想肯定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就偷偷看了看，发现是一个藏有重大秘密的账本，第一次我只偷偷撕了一张纸，想去敲诈冷虔，就是昨天给你的那张纸，今天我想全偷来。”坤山说。

　　顿时狄仁杰全明白了。老柯之死很快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坤山，你还做过什么罪恶的事。”狄仁杰见坤山满眼恐惧地打量这间房，厉声说。

　　“我……我……反正是一死，我全说了吧，这样痛快些。”坤山咬着牙说。

　　“我在这里杀了个女人，就是县令老爷的夫人。”坤山面无表情地说。

　　“你什么时候溜到县令夫人房间里去的？”狄仁杰心中大起大落，但是不露声色地问。

　　“前天中午，我趁衙役守卫松懈打盹的时候，翻墙进去的。我用蒙汗药将县令夫人和侍婢都迷昏，然后想偷点值钱的东西，不想看到县令夫人赤裸地躺在床上午睡，那县令夫人的美貌引诱了我，我就……”

　　“你……”狄仁杰看到滕侃站到偏厅的门边，扶着门框，面如死灰，打断了坤山的话。这个可怜的男人，知道了自己心爱的妻子被杀之前居然还受到凌辱，心里一定在滴血。

　　“既然你得逞了，为什么还要杀了县令夫人？”狄仁杰继续问。

　　“本来完事之后，我也只想拿点值钱的东西就溜走，哪知道那女人竟然突然醒了，死死盯着我，我吓得随手拿起床头的匕首，插入了她的胸膛。那女人当时便死了。正在这时，我听到走廊上有人的脚步声，我赶紧将那女人的头扭向床里，做出一副在睡觉的样子。然后将蒙汗药全撒在床头，便从后门溜了出去。”坤山一五一十地交代，“我溜出来后在街上就看到了你们两个，我以为你们是有功夫的贼，就想让你们帮我从冷虔那里弄点钱，然后逃走。”

　　“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家伙。”狄仁杰怒骂道。

　　“老爷，请饶命。”坤山乞求着。

　　“死罪是难免了，不过你如果想死得舒服一点，在公堂上最好照我交代的说。”狄仁杰心生一计。

　　“不要怕！坤山，我正是要帮助你。但最要紧的是你绝不能说你强奸了滕夫人的事。你就说，你知道滕夫人常到北门外她姐姐的庄子里去。你是从花园溜进屋的，当你看见那个侍婢不在时，你就去敲门。你告诉滕夫人说她姐姐有紧要的事要她立即就去，她姐姐处在某种麻烦中，要她带十两金子去，但不要告诉任何人，就是老爷也不要告诉。她信了你的话。带上钱跟你出去了，走的是后院那扇角门，那外面很僻静。你将她带到了那块沼泽地。在沼泽地里你要她把金子和首饰交给你，她要呼救，你害怕起来，就拔出匕首叫她住口。她试图从你手中夺下匕首，然后你在不知不觉当中，将她刺倒了。你抢了她的首饰，一对耳环和一副手镯，抢走那十两金子。你把金子花了，这些首饰还没有变卖。这些首饰在这儿，可以作为物证。”

　　狄仁杰从衣袖里取出首饰给坤山看了看，然后继续说道：“坤山，你就一字不差地照上面这话说。我保证他们不会打你，也不会上刑。当然杀了人是要抵命的，但那将是一个很痛快的死。”

　　交代完这些后，狄仁杰吩咐衙役将坤山带入监牢，日后再审。

　　滕侃此时紧紧抓住狄仁杰的手，感激得流下了眼泪：“谢谢你替我隐瞒夫人受辱一事。”

　　狄仁杰说：“事情还没有完，你吩咐潘师爷带十几名衙役去凤凰酒店，将那里的排军和秀才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