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二天清早，狄仁杰穿戴完毕，进了早膳，便到衙厅后堂拜会滕县令。滕县令也身穿一件浅绿色官袍，头上一顶乌纱帽，与狄仁杰一样打扮。

　　滕县令手挽着狄仁杰走上高台，互相逊让就座，狄仁杰的案桌放在滕县令的右边。

　　县令滕老爷的太太被杀、柯兴元家里搜出柯兴元的尸体、柯夫人被拘捕等等消息早已传遍了全城。公堂外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看审的人。

　　滕县令首先命令带偷盗杀人犯坤山上堂。

　　坤山被带上堂来，去了枷锁，跪倒在地上。姓氏、身份验报完毕，坤山就照着狄仁杰昨夜教他的供词背了一道，稍有点接不上茬时，滕县令便凑着关节处问几句。坤山供毕，确认不讳，画了押。

　　滕县令当堂宣判坤山盗骗杀人，依律当斩，将申报刑部大堂。坤山于是被重新枷上带回大牢监禁起来。

　　滕县令审完坤山，轮到狄仁杰审柯夫人了。

　　堂下一片喧哗，狄仁杰拍了拍惊堂木，喝道：“带柯氏。”

　　柯夫人被带到堂前跪定。见她浑身缟素，不施粉黛，一副雍容华贵、高傲矜持的样子。

　　狄仁杰慢慢开口道：“昨天夜里，你丈夫的尸体在他卧房的地板下找出来了，你当时在场。关于这一点你还有什么需要辩解的么？”

　　柯夫人摇了摇头。

　　“本堂现在问你，十五日那天晚上你丈夫离开宴席回到房中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须将那详情从实招来！”

　　夫人抬起头来，说：“那夜，我丈夫刚从外进来，还没跟我说什么话，就被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门口的人一刀刺倒。我当时就吓得昏过去了。等我醒来后，我丈夫却不见了，那人穿着我丈夫的长袍，戴上了我丈夫的帽子，而且满脸是血。他又拿出一把尖刀对我说：‘你丈夫自杀了，你明白吗？如果你敢乱说，我一刀割了你的喉咙。’说完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我就听人喊柯老爷跳河自尽了……我一直想把实情讲出来，可又实在怕那张满是鲜血的脸。”

　　“你看清楚那人的模样了吗？”狄仁杰问。

　　“回老爷，他个儿很高，身子很瘦，当时他脸上全是鲜血，我当时害怕极了，看不清容貌。”柯夫人低声呜咽起来。堂下黑压压一片观审的人群中传出一阵啧啧的同情声。

　　狄仁杰说：“你暂且跪在一旁。”随后高声喝道，“带肖亮上堂！”

　　衙役押着秀才走上堂来。秀才抬头见那堂上的老爷却是酒店里的胡子哥，不由一愣。

　　他很快恢复平静，冷眼儿盯着一旁跪着的柯夫人，一面慢慢跪了下来。

　　狄仁杰厉声道：“你就是肖亮吗？竟然还有个秀才的功名！你犯下了弥天大罪，还不快招，免得皮肉受苦！那个女人全招了。”

　　秀才平静地说：“老爷，学生委实不知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也从未见过这个女人。”

　　狄仁杰十分恼火。他转脸问柯夫人：“你认得出这个人就是杀害你丈夫的凶手吗？”

　　柯夫人从容地看了看秀才，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一下。她慢慢地但清楚地说道：“我怎么认得出他来呢？”

　　狄仁杰怒道：“来人，将肖亮开枷释放。柯谢氏，本堂断你与一个尚不知名的奸夫一起谋杀了亲夫柯兴元！”

　　“等一等！不，容我再细想想，如果他是凶手，他的头上就有块伤疤。”柯夫人忽然说。

　　狄仁杰忙喝令衙役验看。肖亮前额果然有一块尚未痊愈的伤疤。

　　秀才的防线被彻底打破了，绝望地骂道：“你个背信弃义的淫妇。我竟然喜欢你这种卑鄙的女人。这个女人毁了我，不错，是我杀了柯兴元，但却是她教我的。”

　　肖亮开始了痛苦的回忆：“我只想从他家偷点东西，两月前，我听说老柯要出门几天，于是我从宅外的大树上爬进柯家大院，我摸进房门，竟然碰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不但没有害怕，也没有喊叫，反而冲我一笑，还留我过了一夜，我走时还给了我一些钱。后来我便经常到她那里去，她告诉我说柯先生很有钱，但非常小气，对她更小气，她说柯先生银柜中放着二百两金子，如果能把这个老家伙杀了，就能拿到钥匙，得到这笔钱。”

　　“我想杀人可是要抵命的，可是禁不住她的诱惑，便动心了。有一天，她告诉我说，有个占卜先生告诫柯先生当心十五日，我们可以利用这个预言动手，谁也不会起疑心。于是她哄柯先生在十五日设宴请客。那晚，她支开了房间的仆人，柯先生去亭子之前喝了加了砒霜的茶，所以会肚子痛，然后回到房间。我躲在门口，瞅准了心一横便动了手。然后我将柯先生衣服扒下，把他的尸体塞进准备好的衣箱用油膏布封了四周，然后推开床，将箱子推进早就挖好的坑里。然后将床还原，整理得一点都看不出痕迹。”

　　堂下的人发出一声惊呼。肖亮没有理会，继续说：“然后我把柯先生的长袍和帽子穿戴上，她用剪刀在我头上划了道大口子，血就流满了我的脸，这样别人就认不出我了。我冲出房门，就出现了旁人看到的一幕，我顺着水流游了一段后，将帽子扔在河里，就上岸了。”

　　“真是个毒妇人。”堂下的人哄了起来。

　　肖亮继续说：“回到酒店，我发现长袍中有个信封，便将信封打开，只见一个账本，里面并没有钱，我想将那账本扔掉，然而不知为什么，我只觉得它或许还会有些用处，于是就把它交给凤凰酒店的一个女人，请她代我保管。其实那天夜里我回来就偷偷地把账本塞在她的床头后面，只是没有告诉她。艳香对我可好着呢！我不敢放在我的身边，因为那里的人总是在我房间里转来转去，窥探我的行迹。”

　　“柯氏，你还有什么话说？”狄仁杰问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她痛苦地摇摇头。潘师爷站起来高声读了一遍肖亮的供词，肖亮在供词上画了押，衙役又将供词转给柯夫人，她也在上面画了押。

　　狄仁杰对滕侃说了几句什么，滕县令清了清嗓子，判道：“柯谢氏与肖亮犯有通奸杀人之罪。情节恶劣，手段残忍，两犯供认不讳。本堂宣判两犯死刑，呈报刑部大堂。”

　　他拍了一下惊堂木，宣布押下。四个衙役上前将柯夫人和肖亮戴了枷锁，带下了公堂。

　　堂下一阵喧哗。

　　接下来，就是审理冷虔的案子了。冷虔的案子很简单，就是骗了柯兴元的一千两黄金。冷虔心灰意冷，全部如实招供，没有什么悬疑之处，很快就审完，一切都在狄仁杰的预料之中。

　　19

　　退堂后，乔泰不解地问狄仁杰：“老爷，你怎么知道是秀才杀了老柯？”

　　狄仁杰笑了一笑，答道：“有三个方面的事实表明是他干的。第一，去沼泽地的路上，秀才向我吹牛说，他独自一个人要搞什么惊人之事，告诉我将弄到二百两金子。第二，我们第一天晚上在凤凰酒店时，秃子打了秀才一拳，秀才立即鲜血直流，所以我猜想他额头上原本有伤未愈。第三，坤山说冷虔的账本是秀才放在艳香床头的。”

　　突然狄仁杰想起了什么：“哎呀，我的朋友还在监牢里待着呢！你快去叫狱卒把他带到我这儿来。”

　　狱卒把排军带到了狄仁杰面前，跪倒在地上，狄仁杰示意狱卒退下。他对排军说：“请站起来，我们又可好好地聊聊了。”狄仁杰拉了把椅子让他坐下。

　　排军神情懊丧地望着狄仁杰，两道浓眉紧锁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恨恨地哼了一声说：“这么说，你真是个地地道道的抓贼的，把我也当贼抓了起来。”

　　狄仁杰和颜悦色地说：“刘排军，原谅我。我是为了破案子才不得不求助于你的，你也确实帮了我的忙。我欣赏你的豪爽好客，我注意到你在你的人当中严定了许多条规，只让他们去乞讨或干一些小偷小摸的事，而决不许犯真正的大罪，更不许动刀杀人，此外我还专门查询了你过去当军官时的资料。我已决定让你重返军队，你曾是一个出色的军士，营帐、沙场才是你该去的地方。这儿是给军政司的正式公函。上面已写明你为维护地方安宁出了气力，所以县令出面引荐你重新归伍，你可能会被提升为校尉——现在你带上这公函可以去了！”

　　“你去找那位姓茅的兵曹参军，他会帮你的忙的。”乔泰说道。

　　狄仁杰微笑着说：“当你领到头盔、铠甲和宝剑的时候，最好就把它们全部穿装佩戴起来，然后再去看你的艳香，刘排军，你应该娶她了，正式娶她为妻。她是一个好女子，爱你，也需要你。”

　　排军将公函塞进腰带，望着狄仁杰傻笑，黑堂堂的脸上闪出了喜悦和羞赧。半晌，才激动地叫道：“天哪！校尉，校尉！”他转个身，兴奋地冲了出去。

　　“那么说，老爷，这就是你拘捕他的原因？”乔泰咧嘴笑道，“那天可差点儿动起刀兵！”

　　“不这样请，他会自己跑到这衙门里来？”

　　“我这就去拜辞滕侃，还有些话要对他讲。”狄仁杰面色沉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