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尼，究竟要走到第几个礁石边

　　你才能安静

　　安静地看一朵浪花的起歇

　　沿着海岸线

　　婴儿车已经走了那么远

　　四下无人，雾气从对面的小岛蔓延过来

　　米尼，究竟要走到第几个礁石边

　　你才能安静

　　安静地看一朵浪花的起歇

　　妈妈。为什么不把我放在海里呢

　　你追赶波浪。我们可以玩这样的游戏啊

　　妈妈。婴儿车真是个让人孤单的玩意

　　为了让你俯下身

　　得一次又一次把玩具丢在沙里

　　嘻嘻，嘻嘻

　　就像大人从遥远的异地给对方打电话

　　“喂喂，喂喂，你在吗妈妈？

　　喂喂，想看到你啊妈妈。”

　　在这四下无人的海边

　　为了让你俯下身看着我

　　得不断、不断地把玩具丢在沙里

　　米尼，究竟要走到第几个礁石边

　　你才能安静

　　安静地看一朵浪花的起歇

　　沿着海岸线

　　婴儿车已经走那么远

　　小娃娃，小米尼

　　雾气就要从对面的小岛蔓延过来了

　　究竟要走到第几个礁石边

　　你才能安静

　　安静地看一朵浪花的起歇

　　一片小阳光

　　太阳爸爸和月亮妈妈有很多孩子。有些孩子变成星星，可以永远留在天上；另一些孩子变成光，就要四处旅行。

　　有一天，他们最小最小的孩子——因为他是白天出生的，被叫做“小阳光”——也离开了家，它和许多兄弟姐妹一样，怀着“哎呀为什么我不能做颗星星永远留在天上”这样一肚子的怨气，在天空中横冲直撞。经过漫长又漫长的旅程，一头扎进它说不上什么名字的星球里。

　　小阳光跌得头晕目眩，好半会回不过神来。突然，它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很礼貌地问：“咿，你是谁吖？明晃晃的，真漂亮。”

　　小阳光抬头一看，一个小男孩正看着它呢。因为人家夸它美，小阳光有点得意，就报上自己的名字，并且夸嘴说：“我太阳爸爸家又温暖又灿烂，那才是真漂亮。”

　　小男孩把手放在小阳光身上，长叹了口气，羡慕地说：“确实很温暖啊。你爸爸家真好。我爸爸在又阴冷又灰暗的北方工作，这样的冬天，肯定成天冷得打哆嗦。”

　　说完这话，小男孩和小阳光就同时想念起自己爸爸来。

　　后来，小男孩就把小阳光捡起来，“把你寄给我北方的爸爸吧。怎么样？”小男孩用商量的口吻跟他说：“我爸爸吖，和你的太阳爸爸一样，也是个了不起的人呢。为了理想。他每天都在用力工作。请你也温暖温暖他吧！”小男孩说完，就小心翼翼地把小阳光放进信封里。

　　小阳光很不喜欢逼仄又黑暗的信封。但他觉得自己和小男孩似乎已经是朋友了，不好意思推辞，就嘟着嘴、屈着身子，气鼓鼓地躺在信封里。

　　装着小阳光的信封，被小男孩怀着虔诚的心寄向远方——

　　它先是被装上船，小阳光听得见流水西里呼噜的声音，听得见他的兄弟姐妹们穿梭来回游戏着的欢呼声：“真好玩吖真好玩，谁像我们如此自由自在。小阳光小阳光，天地广阔任你飞翔。”小阳光本打算一撒腿冲出信封去，可他想起小男孩黑漆漆的眼神，又忍住了。

　　它又被运上飞机。小阳光听得到风云呼里哗啦的声音。听得到天上的星星在齐声唱歌：“你又重回天庭，小阳光小阳光，快来做颗永恒的星。”小阳光本打算一撒腿冲出信封去，可他想起小男孩的话。“我爸爸吖，和你的太阳爸爸一样，也是个了不起的人呢。”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和太阳一样了不起呢？小阳光又忍不住好奇。

　　就这样，装着小阳光的信封颠簸辗转了很长的路，从温润明媚的南方直到阴沉寒冷、飘着大雪的北方。小阳光许久、许久没听到他兄弟姐妹的声音了，它又冷又孤单，满肚子怨气。这时，他听到一个男人在说话——

　　“喂，是我。刚收到米尼的信了。”男人似乎在打电话。

　　“爸爸，是爸爸吗？”电话那头传来小男孩的声音，“你要小心打开信封，把手慢慢伸进去哦。”

　　“为什么？”男人笑着问。

　　“因为，有天午后，我在棕榈树沙沙响的沙滩上，捡到一片阳光。是阳光哦！明晃晃的，又温暖又漂亮。我就拜托他到爸爸身边去。他现在啊，肯定还在信封里躺着呢。”小男孩说。

　　小阳光就这样静静躺在信封里，听一对尘世间最普通的父子谈着他。这当口，他想起很多事，想起像棉花糖一样总是甜蜜微笑的云；想起神秘时髦却愿意温暖别人寂寞的极光；想起走夜路的胆小鬼总是眷念望着的周到的月亮妈妈；最最最重要的，他想起永远用力发着光和热的太阳爸爸。

　　“请你们到万物身边去，去感受比明亮更耀眼灿烂一万倍的事吧。”在挥别孩子们时，太阳爸爸曾这样大声说。但这世上，有什么比明亮还要耀眼灿烂呢？——当时的小阳光太骄傲了，他并不明白这事。

　　“真的？”现在，小男孩的爸爸还在说，“那可是非常、非常珍贵的礼物吖！爸爸已经很多天没有晒到太阳了。经常冷得直打哆嗦呢。”

　　小阳光感觉到信封被非常小心地撕开，一双又宽又厚的大手慢慢地伸了进来。透过信封的缝隙，他看到小男孩所说的“和太阳一样了不起”的爸爸，他长得又黑又瘦，头发像长长的杂草，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爸爸？感觉到了吗？怎么样？”电话那头，小男孩似乎屏着气，用非常非常郑重的口气问着。

　　光是怎样照耀万物呢？山川是怎样光彩熠熠的流淌？百花用什么方式盛开？芳香和歌声如何流传宽广——这一瞬间，小阳光突然想知道这些。如果有比明亮耀眼灿烂一万倍的东西，就请带给小男孩的伟大爸爸吧！他闭上眼睛，用尽全力虔诚地祈祷着。

　　“爸爸？感觉到了吗？怎么样？”小男孩又问。

　　“哇——”爸爸倒抽了口气，说。

　　“怎么啦？”小男孩开始担心了。

　　“是颗小太阳吧。”

　　“嗯？”

　　“你寄来的是颗小太阳啊！”爸爸说。

　　“吖，感觉到了，是吗？”小男孩雀跃起来。

　　“嗯！非常非常暖。”爸爸在电话这头用力点着头说，“从伸进去的手指开始热乎起来，一点一点，沿着胳膊，到身上，到脚，现在连脸都热烘烘地红了。眼前都是明亮跳跃的光，真是太美啦！”

　　是这样吖。虽然小男孩说，他只是捡到了沙滩上一片小阳光。但在过去的一整个寒冷冬天，他在遥远北方卖力工作着的爸爸，都被寄来的、比明亮更耀眼灿烂一万倍的小太阳温暖着胸膛。

　　PS：和米尼过完一岁生日，猴爸爸就收拾行李去北京工作。想起来，他已经在北京度过了一整个冬天。

　　可是，能和米尼天天通电话的冬夜，应该和以往北方孤独寒冷的冬夜不一样吧——我们经常这样想。

　　米尼会喊的第一个称谓，就是“爸爸”。即使在猴爸爸离开家，他还很小的时候，在路上遇到戴着眼镜的男人，他都会步履趔趄地走过去，昂着头，响亮地喊：“爸爸！”然后许久停在那里，看着人家离开的身影，等着一个不会响应的回答。

　　直到现在，它已经一周五，会说很多很多话了。但我爸爸，米尼的爷爷，从来没听它喊过一句“爷爷”。

　　无论怎么教，它仍然执拗地管我爸叫“爸爸”。只不过指着爸爸的照片、或者听着爸爸电话时，它会说：“爸爸”。但碰到我爸，他除了喊“爸爸”之外，还做出打球的姿势，意思是：“这是我经常打乒乓球的爸爸，不是我在远方工作的爸爸”

　　“它是希望有个爸爸喊着，才这样做吖。”家里人叹息着，说。我们都看得见它的爱。

　　在古往今来谈及父子情的所有故事里，我最喜欢的，是蒲松龄《聊斋志异》里的“蟋蟀”。一个小男孩，他爸爸应付官差养的蟋蟀死了，为使爸爸免责，他自己变身蟋蟀，四处征战搏杀。故事里的孩子从来没有因为“我的家庭真是卑微的贱民吖”“为什么我爸爸就是个养蟋蟀的呢”这样的问题叹息过，而仅仅是为之用尽全力。即使是俚俗裨史，千古难掩深情。

　　在怀孕时和生产初，每每和我先生猴子谈及他到北京工作，两地分居的事，作为妈妈，我总是反应强烈。认定“爸爸应该天天守护着孩子，而不是追求什么子虚乌有的理想”。但慢慢的我发现，一个“积极、阳光、有理想、心里充满爱、经常出现”的爸爸比成天仅仅“存在着”的爸爸更重要，更让孩子骄傲。

　　因为这点，我们全家人和米尼一起，支持猴爸爸追求他想追求的东西。

　　想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正在北京出差，从充满飞行气味的大皮箱里拿出两包熟花生。

　　那是我离开家前，米尼喘着粗气扛过来，嘴里喊着“爸爸，爸爸”塞进我行李中的。是猴爸爸在家里最喜欢吃的零食。

　　“你都不想米尼。”我边掏花生，边开着玩笑，说。

　　“谁说的。”猴爸爸着急起来，嘟囔着说，“我都梦见它，很多，很多次了！”

　　这样的对话，让我想起自己怀孕八个月那会。一个夏天的晚上，我和猴子坐在厨房的电视前。

　　那时，猴子的爸爸、我公公正身患重病，这个晚上，猴子罕有的不用去医院看护。

　　在电视起起落落的响声中，他一点一点的算给我听，这笔药钱那笔花费，总之他又穷了。“总之，我的命不好。”后来他笑起来，总结说。

　　那天夜里，夜更深的时候，我挺着肚子和他一起躺在床上。月光就那么明晃晃的一点，正照在他肩膀上。我把自己和皮球米尼也贴了上去。就好像一个人，他走了那么远的路，背负了那么多七七八八的东西，可我和米尼还要不由分说的靠在他身上。我心里觉得难过，也很是开心。

　　“我想，皮球米尼是为了你来的呢。”当时，我怀着羞赧，这样说，“它肯定是经历了千百万世，在这里吖那里呐游来荡去。后来屈着手指算了算，哎呀，是时候了。就千辛万苦跑了来，扑通一声掉到我肚子里，宁可坐十个月百无聊赖的胎狱，就为了在你觉得自己穷了，觉得‘我的人生为什么老是反反复复哇’，觉得命运不济的时候，探出头来跟你说：‘哎，爸爸，我来啦！’”

　　“所以，”我笃定地总结说，“你的命真的很好。”

　　那天晚上，我冒失地替尚在肚子里的皮球米尼说了这样的话。但写下这个故事时，我已经深信一切如我所言。

　　亲爱的太阳月亮和这世界上所有的光，谢谢你们把你们的孩子遣到这世上，让我们亲眼目睹比明亮耀眼灿烂一万倍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