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那只鸭子，整个早晨它都在睡觉，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它不睡觉：盘旋在它周围的海鸥发出的刺耳叫声；奶奶把水泼到舱口上，溅了它一身；“南蒂”号的喇叭声，那么刺耳的一种声音。而它始终那么沉着冷静。难道这就是诗的来源？

　　差不多黄昏的时候，无线电开始噼啪响。爷爷把电话开了。

　　“喂，安德雷西闸口？”

　　“嗯，是安德雷西闸口。”

　　“这里是‘南蒂’号，五分钟后到达闸口。”

　　“放慢速度，有三艘船刚好要开出去。”

　　爷爷放慢了速度。很快，我们看到三艘船朝我们开过来，从船的左边过去。爷爷朝他们每个人都做了一个手势。这三艘船是“迪奥尼左”号，“米黑伊”号，“孔什玛”号……我笑了：“爷爷你看到了嘛，那艘船叫‘孔什玛’号，为什么取这样的名字？”

　　“谁知道呢！这艘船的船长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呀。我也从来没听他笑过。他也从来不讲自己的故事。”

　　爷爷递给我望远镜：“看着那团火。能看到吗？在右边。如果它变成绿色，我们就可以进闸了。”

　　等了没多久，“变绿了！”我喊道。

　　爷爷将船驶往船闸。我们后面还有两艘船跟着。奶奶在船头。她做手势，示意爷爷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停！

　　奶奶很小心，避免犯错误。爷爷告诉我：如果奶奶算错了船应该停下来的时间，砰的一声，我们就可能撞破闸门。这样承保人就要花费很多钱了！接着他就该恨我们恨到骨子里头了。这还不算什么，在水手中间，消息走得很快的。这类的意外会使我们失去很多生意。

　　奶奶抛出绳子，就像套索一样刚刚好套住系船柱。系船柱是我们靠岸的时候用来系船的，人们会用绳索绕个几圈。要成功把绳子套在系船柱上是需要经验的。

　　接着，我们身后的闸门慢慢关上了。我想去船头找奶奶，正要在船舷上奔跑，但爷爷阻止了我。

　　“永远不要在这上面跑。”爷爷声音低沉地对我说，“我们从来都不会在船上跑。跑的话，最容易落水。而往往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发生的几率就更大了。”

　　爷爷并没有生气。但是他的眼睛变成了两个黑色的切口，很黑很黑，还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了，现在可以走了……”

　　我沿着船舷慢慢地朝奶奶走去。水流得很急，有很多灰色的气泡。慢慢地，船就下沉了，然后稳了下来。船的两边竖起了两道高墙，就像被关在监狱里一样。接着我们面前的闸门打开了……就像是河流留给我们的惊喜一般。事实上，水流很平静。太阳倒映在水中，好像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在水面跳舞。太美了。

　　我们经过了梅里库船闸。中午船闸关着的时候，我们停下来吃午餐。十月份了，太阳依然那么热。奶奶在岸边铺了桌布，今天中午我们野餐：腊肠，炸土豆条，带壳的熟鸡蛋，还有鸡肉。

　　这时，荷马决定醒了。它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一直来到餐桌旁边。它啃着草。奶奶给了些鸡肉，嗬！它吞了下去。我以前都不知道鸭子竟然还吃鸡肉……

　　“鸭子吃鸡肉的？”

　　“啊，荷马跟别的鸭子不一样。”

　　“为什么呀，爷爷？”

　　“你有见过鸭子会溺水的吗？”

　　我哈哈大笑：“真的吗？”

　　“嗯。是我及时救了它，那时我正在冲洗船舷，我把水桶扔进塞纳河里。我把桶提起来的时候，荷马就在桶里面，爪子被一些海藻给绊住了。从此我就再也没看到它在水里游了。我想它一定很讨厌水。”

　　荷马神色放松地看着天空。就算现在它叫的话，我都不会觉得吃惊了。它的样子像是在说：“过来谈谈吧，过来谈谈！你有一堆的疑问……我才不在乎呢！”

　　我们重新上路了。

　　有艘船开得并不快，最多也就每小时15公里。在牵引过程中，其他船的速度都跟我们一样。当爷爷看到前方有帆船或者赛船的时候，他就恼了。这让他有些害怕。只要船起航了，便停不下来。体积太大，又太重。船载着货物的时候，要停下来至少需要100米的距离。如果像我们这样的空船，螺旋桨又没有完全入水，要停下来至少需要两倍以上的距离，也就是200米！两百米，很长。如果那艘帆船或者赛船没有迅速反应的话，不可避免地，我们会把它们撞沉了。还好，爷爷从来没有撞过一艘船！

　　“这可能会发生在‘孔什玛’号身上……”我笑着说。

　　爷爷笑了：“可能……不管在什么时候，‘孔什玛’号的船长都不怎么说话。”

　　沿途的风景不断变幻着，塞纳河时而在楼房与工厂之间蜿蜒流淌；时而流过小房子还有那些美丽的住宅；时而经过小村庄，那里有耕过的田，也有种着玉米棒子的田，但总能看到有人在河边钓鱼。

　　“你想开一下船吗？”爷爷问我。

　　我听了，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

　　“真的？我可以吗？”

　　“如果不开一开，怎么能学得会呢？”

　　这一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啊，如果丽拉来看我开船就好了！坐在高高的驾驶座上，我也变成了船长。舵柄很重，为了能让船掉头，必须要用极快的速度转动舵柄。

　　爷爷在一旁鼓励我：“开船也是一项运动。会锻炼出极其发达的肱二头肌。看看我的。”

　　爷爷卷起衬衫袖子，给我看他的胳膊。圆圆的肌肉就像是一座座的小山。我爷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肌肉男呐！

　　天黑了，我们停泊在加尔纳圣母院船闸。爷爷关掉了发动机，突然船上一片寂静。我有些怅然若失。

　　驾驶室弥漫着一股香味。奶奶煮了一些西红柿，里面塞满了馅，这是我最爱的一道菜。吃饭的时候，这道菜让我想起来了一个小故事。我还小的时候，问妈妈：“妈妈，如果我长大了，而我还是你儿子的话，你还会给我做塞满馅的西红柿吗？”妈妈开怀大笑，她向我保证，第一，我永远都是她的儿子；第二，只要我愿意，她会一辈子都给我做塞满馅的西红柿。

　　我听见了……妈妈的笑声。

　　饭后，奶奶一屁股坐在了摇椅上，还吐了大大的一口气。我听到的，不仅仅是吐气的声音，还有另外一种声音……噗呋！我很惊讶，我一边用眼角瞄着奶奶，一边大笑。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奶奶生气地说。

　　她起身，对我说：“过来，坐在这个椅子上，听听！”

　　我也跟她一样，一屁股就坐下去了，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原因就是你太轻了！”奶奶说，“如果说是这个摇椅放屁的话，我也无能为力。”

　　所以我叫它“会放屁的摇椅”。

　　过了一会儿，爷爷说要跟我掰手腕。不用我说，你们应该知道谁赢了吧。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操舵是一项真正的运动。

　　小房间里，我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夜里睡着之前，妈妈来到我身边，坐了下来。“宝贝，”妈妈对我说，“今天过得好不好呢？”

　　妈妈是一个懂得倾听的人，从来不会问为什么。她的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就这么坐在我对面。这天晚上，在脑海里，我跟妈妈讲起了我最喜欢的事。

　　“妈妈，今天我开船了哦！一个人，就像真正的船长一样。我多想你和丽拉能看着我开船。开船也不容易就是了，要有极其发达的肱二头肌，还要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看，因为经常有些帆船、赛船会突然冒出来。船上有一只叫荷马的鸭子，有一回，它差点儿就淹死了，是爷爷救了它。还有，妈妈你知道吗？这里还有一把会放屁的摇椅呢！”

　　这时，我听到了妈妈的笑声，好像她就在我身边一样。我知道，这只是我脑海里的一个画面。然而，我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确定了一下。

　　窗外的月光透过舷窗照进来，我听到河水因为撞击船身而发出的啪啪声。

　　我喃喃道：“妈妈。”她应该正在天上看着我呢。我了解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