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 报复
波利厄小姐是个性子很烈的人。她想要罚所有不学习的人，但因为她的学生很多，所以她罚了很多人。其实她不应该这样做的。
事实上，我们都知道，课后留校根本无济于事。没有老师监督，学生更不会自觉留下来。于是，波利厄小姐去跟校长抱怨，她觉得学监助手应该适当教训一下这些课后留校的学生。像我们这种低年级的学生，就更需要教训一下了。
每次学监助手来的话，不过是说些尊重他人、保持安静、认真学习，还有有关成绩、尊严之类的话，听了我都忍不住要笑。学监助手的每句话其实都说得十分得体，也没什么错误，怎么大家就笑了？其实有时候不是语言的问题，而是他的声音着实令人想笑。
博格丹低声抱怨道：“每次都只会说这些，烦不烦啊。只要我们想学习，每个人都可以轻轻松松就升上初二。就算这个机率是平均五个人只能升一个人，我们还不是一样可以过。更何况了，又不是我们想留级，是父母觉得我们学得不够好，非要让我们再学一年。”
但其实学监助手的话还是起了一定作用的。我想之后的课堂应该会比较有秩序吧。然而，就在学监助手离开前的那一刹那，他的一番话毁了我的这种期许！他微笑着对波利厄小姐说：“波利厄小姐，你应该好好维持下自己课堂的秩序啦。”
维持课堂秩序，我倒是想看看，如果换成是他，他会如何维持秩序。通常情况下，他都是优哉游哉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哪里会经历波利厄小姐经历的这一切。事实上，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在教室里看到他。他教训完我们之后就站在教室外面巡视。同学们知道他在外面，都很守规矩。五分钟后，他走了。之后，课堂又开始喧闹起来，情况甚至比之前还糟糕。
我堂哥塔雷克是班长，他不尊重任何人，但是人人都尊重他。人人都不敢跟他对着干。
安图瓦告诉我：“波利厄小姐要倒霉了。有人在食堂听塔雷克说的，他们打算要收拾一下她。对了，你哥哥跟他们是一伙的，你知道吗？”
我想跟他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我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羞愧地低下了头，好像犯罪的那个人是我一样。安图瓦并不知道塔雷克是我堂哥。这个一米八的大男生，留级留了三次。他已经烦透了这个学校，他甚至决定教训了波利厄小姐之后就辍学。
他们的报复行动很快就开始了。行动第一步是在门上写一些辱骂波利厄小姐的话那些话实在太难听了。如果伯父看到的话，一定会气得杀了塔雷克的。
波利厄小姐来上课的时候就会看到这些话了。但是她却没有生气，反而每次上课的时候都会先纠正一下那些脏话的拼写错误，她淡淡地对我们说：“即使是脏话也会有拼写错误。”接着，她便会拿出一些日用品去擦洗教室的门诸如AJAX清洗剂、绿色海绵擦，这些东西都整齐地收在她的手提包里。别的老师看见了要过来帮她，她都拒绝了。门上那些话，连我看了都觉得恶心。可她看了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会儿纠正拼写错误，一会儿还擦门。我在想她是不是疯了，不然她怎么承受得了这一切？
“还没完呢，塔雷克肯定还会做得更过分，”安图瓦说，“估计这周五他就会行动了。我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学校不开除这个疯子呢？还有你哥哥，学校应该也把他开除，你说呢？”
“我不知道。也许学校已经试过了，但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没有理由开除他们。但有一点我很奇怪，为什么都没有人发现他们在门上写的那些脏话？”
“我知道为什么，”安图瓦说，“你别看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但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是这样的，通常做这些事的时候，塔雷克会叫那些低年级的学生去帮他放风，观察周围的动静。你也知道，一般人都不会去怀疑这些低年级的学生。我们班的博格丹和约纳丹都帮他放过风。因为他们都害怕塔雷克，他们都屈服了。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屈服的。萨伊德，你呢？你会屈服吗？”
我的回答估计会让安图瓦感到失望吧。所以我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又一次羞愧地低下了头。
末日终于来临了。这天是周五，跟往常一样是个噩梦。但起码它是周五了，噩梦终究会告一段落的。
这天，波利厄小姐还是来上课了。她并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可我看不下去了，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她这么坚持？为什么她仍然愿意每天来学校教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看她崩溃的学生？
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可以逃离课堂、逃离学校了，全班陷入一种狂喜的情绪中。也就是这最后一个小时，教室里吵得比任何时候都凶，那噪音完全达到了极致。我真的快聋了。
我想象着塔雷克会突然出现，然后他用一些恐吓的话来威胁波利厄小姐。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我想应该是安图瓦搞错了。有人给他提供了错误的信息。但这样正合我意。我们可以风平浪静地捱到下课，然后回家享受周末的惬意，在家看电视、踢足球；到了周一，我们又回到学校，开始重复之前的日子。这周的最后一堂课就在这种奇特的平静中慢慢过去了。这堂课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有一个天使经过，她撒下了具有魔力的粉末，将我们催眠，让我们都安静下来。在这一片安静中，同学们静静地听着波利厄小姐讲课，听她讲如何进行时态的配合。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奇迹。
而后，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飞快地冲出教室，不到一会儿，教室里便空了。我们可以听到走廊里，接着是楼梯那边传来的轰隆隆的脚步声。
我跟安图瓦是最晚走的，我们徐徐地在无人的走廊里走着。学校里空荡荡的。我喜欢这个时候的卡米耶-克劳戴尔中学，有种宁静而又安详的美丽。
我跨过走廊的门槛，抬头望向天空，太阳还没下山呢。清冷的太阳就挂在那蓝蓝的天空中，坦然地拥抱着大地。而那郁郁葱葱的树木，巍然不动，挡住了卫生城的高楼。
“不行，萨伊德，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安图瓦突然说道，“我们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塔雷克他们还会再上来的，他们会来捉弄波利厄小姐的，甚至把她抓起来关在地窖里，慢慢折磨她。”
安图瓦的这些话让我觉得惶恐不安，他说得对，塔雷克他们那伙人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我想起了上次我们在他家偷偷看的那部电影《惊声尖叫》，一部很恐怖的电影。当时我们只是觉得这是一部恐怖的电影，但却有点荒诞，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而安图瓦的一番话令我不禁打起了寒颤。有塔雷克在的地方，一切皆有可能。此时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现着波利厄小姐惊慌失措的样子，这个画面令我觉得恐惧，我想回家，回到那幢高楼里的512号。我知道，妈妈正在那里等着我可能她已经准备好了烤饼。
“安图瓦，不要想太多了。这种事不会发生的，我们还是回家吧。你搞错了啦。其实，事实就这么简单而已。”在说服安图瓦的同时我也在说服自己。
“萨伊德，你太天真了。塔雷克什么都做得出来。你知道吗？他有犯罪前科的！”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他随身带着一把小刀，他经常用它来威吓那些顽强抵抗他的人。
“他是我堂哥。”我淡淡地说了一句。
最终，我还是说出来了。我并非有意要说出这件事，本来我已经打算让它烂死在肚子里了。这件事一直让我觉得羞愧。今天，我不经意说出了这件事，我感到自己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可是之后，我又开始觉得难受了，就像自己一不小心就吐露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一样。
“什么？塔雷克是你堂哥？”安图瓦问我，此时的他睁大了眼睛，像极了日本版画里的人物。
“是的。但我也无可奈何，我根本没得选。”
“萨伊德，我明白的。只能说你运气太不好啦。我们上去吧，去等波利厄小姐。”
我们躲在门口偷偷看着她，她还在认真地批改作业；有时候她会停下来休息会儿，叹口气，过后又重新开始批改作业。这样的她令人感到心疼。我很想过去安慰一下她，希望她可以好过一点、舒服一点。
我在心里默默地叫着她的名字波利厄。我默默地对她说：波利厄千万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险。可她怎么会听到我心里的呼唤呢？
这时，她已经收拾好东西，起身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