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七十岁以后，为了让自己充满勇气，去挑战各种各样的事情，才开始写书、上电视。现在我马上就要八十岁了，我时常会想，一不留神就要变成老太太了啊。

　　我的牙已经全掉光了，都是假牙。因为有五个孩子，还有一位性情暴躁的丈夫，我整天有干不完的家务，所以我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去看牙医。我也没有充足的时间上厕所，所以有很严重的便秘。

　　不过，现在想一想，那是因为家里人需要我，我对大家都有帮助啊。那段曾经觉得很难过的时期，其实是最幸福的日子了。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抚养孩子的时候，能好好睡一觉简直是梦想，而现在，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都是自己说了算，到了夜里反而睡不好了，而且觉得睡觉很浪费，经常捧着一本书看到两三点。大家在幸福的时候往往没有留意，时光就一晃而过。那个时候，我还说过想要自由呢。

　　提到这些，我想起了彻子跟我说过的一件往事。那是十五年前了。她和同事们一边吃饭喝茶，一边聊天。突然有一个人说：“如果有一个神仙，可以让人返老还童，你们想回到什么时候呢？”

　　大家有的说“十六”，有的说“十八”，好一阵吵闹，但是彻子什么也没说。看到平时唧唧喳喳的她不说话，同事们感到很好奇，就特意问她：“彻子，你呢？”

　　大家都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她的回答。结果她说：“现在，我觉得现在就可以。我想象不到如果我年轻一些，我还可以成为现在这样。我从来没想过要重新再来一遍。”

　　彻子是笑着告诉我的，然而这一瞬间，悲伤涌上我的心头，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这孩子，真的是一直拼命努力到现在啊。”

　　不过，我对她说的是：“是吗，妈妈也觉得现在最好啦。”

　　我是有了孩子就把他生下来，然后努力把他们抚养成人。不过，有些人是先计划好生几个，或者是觉得这个世界太严酷，干脆不生孩子。如果当我二十岁的时候，想法和现在一样，我也许会不要孩子。如果仅仅因为孩子是父母的纽带，为了让自己的人生更加丰富，或者是为老了有人照顾，这才要孩子的话，那就太可怕了。最主要的是，孩子太可怜了。

　　有了家庭、生养很多孩子、让孩子们在世界上生活下去，虽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是很辛苦的。不过，孩子也会让父母体味到很多没有体味过的东西。在我家，彻子出生以后，大儿子又出生了，然后又生了个男孩，以后还有弟弟妹妹，这些孩子性格都不一样，让我也常常感到吃惊：都是同样的父母，吃的都是同样的饭，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有朋友说：“你有五个孩子，在教育孩子方面应该是行家啦！”可是，让孩子吃饭穿衣固然是熟练，到了教育上，就是五人五样了。而且衣食住行是谁都会的，光做这些也不能说就是教育了。我觉得到了孩子三四十岁的时候，才能看出当初我的教育方式来———那就是不求回报、不求报偿的教育方式。只有这，才是爱的教育。

　　在我家，夫妻吵架也往往是因为孩子。男孩子上了大学以后，和父亲的冲突一下子多起来，特别是同样选择了拉小提琴之路的大儿子，和父亲的争吵与日俱增。

　　“如果你是真的喜欢小提琴，那另当别论，如果是为了爸爸，那就是悲剧了。”

　　我对儿子这么说，并把他寄养到欧洲的一个朋友家。这并不是为了提高他的小提琴水平，而是想让他离开父亲生活几年，这样他会找到一些自己的东西。所谓没有期待的教育方式，就是这样吧。到走不通的时候，换一换环境，会改变人的心灵。

　　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去年，我朋友遇到了一件难事，她的孩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想上大学。这是一个一直很努力学习的孩子。我对前来找我商量的朋友说：“要不，让她到美国我一个朋友那儿住一段时间吧，为了适应这个完全不同的环境，她就会拼命努力，不会再纠缠于自己的一些事了。”

　　过了一年，这个本来就很优秀的孩子在美国就像换了一个人，勤奋地学习英语，现在已经精神焕发地上了当地一所大学。

　　彻子从美国回来以后，对一个人生活也有了自信，自己租了房子开始了独立生活。她走后，我家也突然安静了下来。

　　“孩子们都要一个个独立啦，最后就剩爸爸妈妈两个人了，不过，这不是以前的那两个人，外面有那么多的孩子和孙子，还会不断增加的呢。而且大家住得都不远，想什么时候见都能见到。”

　　我还记得当初还这么自我安慰过。

　　彻子对自己的工作非常重视，从来没有因病请过假，也没有迟到过。繁忙的电视工作之余，还连续几个月忙于舞台工作。每次，我都特别佩服她，因为背台词实在是太辛苦了。

　　“有时候背得太入迷了，睡觉的时候，脑子也歇不下来呢。”彻子本人还很快乐地对我说。不仅是这些，她作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亲善大使，每年还会去很多仍被饥饿困扰的国家。

　　她总是这么说：

　　“无论去多么危险的地方，我从来也不担心飞机会不会掉下来啊，自己会不会丧命啊，因为我有巨大的使命感。不过，妈妈，很奇怪呢，我要是休息的时候坐飞机，有点晃动，我就担心得要命。”

　　作为母亲，我最为孩子感到骄傲的，不是她的成绩有多好，也不是她有个好工作，而是看到孩子把自己最可贵的东西用来为社会服务。真的，虽然听上去有点装腔作势，可是，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你比我更像个大人呢，我是随波逐流，漫无计划，有哭的时候，也有笑的时候，我觉得这就是人生啊。不过，还好，还能健健康康，凭着一点智慧和勇气活到现在。”

　　彻子默默地微笑着听着。我走到现在，是歪打正着，一直被幸运女神所惠顾。以后也会有这样的幸运吧，那么，当奇迹降临的时候，如果晃晃悠悠可不行，我准备着当它来的时候，就说一声“谢谢！”然后稳稳地接到手里。

　　“妈妈，从八十岁开始的人生，你就自由快乐地生活吧。”

　　“是啊，应该这样啊。”

　　吃着美味的点心，喝着可口的茶，我们俩今天心情很好。

　　我们这一对母女就是这样，彻子在她的工作和使命感中，我在从八十岁开始的美国留学生活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青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