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儿子在上海读研究生,暑期回家,也是第一次带着同窗共读的女朋友来见爹妈。搭我的顺风车,从高铁站把他们接回来。
出了站,我开车向着我们县城的方向行驶,两个年轻人坐在后排座上,很亲密地聊天。我这大叔,装着听不见,专心开车。窗外是农田,种的庄稼参差不 齐,高的玉米、高粱,矮的大豆、棉花,还有红薯。红薯秧子疯长,叶子墨绿,爬得看不到地垄。这时候刚好路过一片红薯地,男孩子问女朋友:“知道这是什么吗?”
女孩子答:“花生啊,地下结的是花生吧。”
然后又经过一片高粱,女孩子惊呼:“哇,这么旺盛的甘蔗!”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男孩子赶快帮她更正:“这是高粱。”然后取笑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女孩子的回答更有趣:“吃过猪肉,不过真没见过猪跑哦。”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这年龄的孩子,读书读到研究生,智商和勤勉的分值应该都不算低,像这女孩子不问稼穑,五谷不分,其实不是个例,我和几个年 轻人共事,就经常会有人闹出类似的笑话。学历越高,离农事越远,大家认为很正常。可我觉得是我们的教育方式和社会观念都出了问题。
我遇到过家长这样教育自己的孩子——
一大早,在小巷子里,一位穿戴简朴的老人,挑着一担新鲜的蔬菜行走。一个年轻的妈妈牵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孩子与他擦肩而过,妈妈指着老人说:“看到了吗?如果不好好读书,就会把你送回到老家种地,像他那样挑着扁担卖菜,你觉得好不好?”
“不好。”儿子很肯定地回答,显然妈妈对这回答很满意,认为是一次成功的励志教育。
这可能是从农村与城镇化的“分水岭”。记得我在村里小学读书的时候,学校里有自己的“试验田”,高年级的学生有农业知识课,定期下田,认识庄稼和野草的区别,了解庄稼的生长过程,除草、浇水、捉虫,也体验收割庄稼的成就感。
放了学,写作业不是主要的任务,要先去割一篮子猪草。那时候不仅天天见到猪跑,还时常能见到一头猪饿急了,前足搭在猪圈上叫着要吃的,或者动作 敏捷地翻墙而逃,跑到田野里吃“自助餐”。割猪草要到田野里寻找,不仅能认识所有的庄稼,也要辨清所有的野草,有的草有毒,猪不能吃。有的草没毒,但猪不 爱吃,一头猪有一头猪的口味,时间久了能了解自家的猪喜欢吃什么,再割猪草的时候拣它爱吃的,以便投其所好。
我认为,那个时候的孩子才有“童年”,以至于时光匆匆,我在城里生活了30年,人到中年,有了初老的症状,喜欢回忆过去了。回忆的都是乡村生活里的诸多趣事,像小时候采蘑菇,采了又发,永远也采不完的样子。
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将来回忆什么,儿歌、玩具、考分、游戏,记住的名字不是生活里的猫和老鼠,而是汤姆和杰瑞,喜羊羊、美羊羊,光头强、熊大熊二,所有的童年生活都被数字化、艺术化,不再是活生生的生命个体。
我儿子现在读小学,前段时间开家长会,老师谈到一个问题。新学了一首古诗,《乡村四月》:“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 又插田。”诗中写的四月农事。老师提问学生:“凡是奶奶爷爷或者外公外婆家住农村的请举手?”结果全班大多数的孩子举起了手,毕竟是县城的小学,这一代在 农村长大的家长多。然后老师布置,星期天的时候,请爸爸妈妈带着你们去农村,回来写一篇乡村生活的作文。
结果,回来交作业,只有不到十个学生真正回了农村,写了见闻,其他的学生显然都是编造的情节。还有一个,自己承认,写的内容是在“百度”搜的。
这是一位很会关心孩子成长的老师。她会教育学生,也教育家长,星期天既然可以带着孩子远方旅游,逛公园,做游戏,或者去购物、聚餐,为什么不能 找点时间到乡下去呢。体验乡村生活,认识那些庄稼、蔬菜,牲畜、家禽,还有那么多小动物,去感知乡间事物的鲜活和乐趣,体会农事的辛勤和汗水,一蔬一饭来 之不易。
城镇化是个躲不开的趋势,将来会有更多的人变成“城里人”,但谁能离得开衣食之需呢?知稼穑艰辛,也应该是每一个人都不可或缺的人生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