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家出版社，一直在怂恿我写两本书。一本是德育，一本是家教。这些出版社包括北京大学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漓江出版社等等。前几天，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的林茶居兄，更是在邮件中给我展望了他的策划和远景，颇让人心动。老实说，我对德育暂时还没什么想法，但对家教我还是有话要说的。但是我迟迟没有动笔。之所以没动笔，是我觉得我的孩子虽然健康、阳光和乐观，但以传统的眼光来看，他还远远算不上一个优秀的孩子。在世俗的强大压力下，我多次打了退堂鼓，久而久之，就失去了写作热情。
有一次，我和儿子交流，我犹犹豫豫地说：“儿子，有人约你爸爸给你写一本书。可是，你……你……你现在还不够强，爸爸不好意思下手。”儿子想了想，说：“爸爸，你还是写吧。你说的不够强，是不是说我成绩不拔尖啊？但你想啊，我现在不拔尖，不等于将来不拔尖。就算将来不拔尖，你也应该为那些不拔尖的人写一本书啊，毕竟拔尖的人是少数嘛。”
儿子的话，非常温暖，非常人文，还思虑周全，让我极为感动。我几乎就要下笔了。可是，突然有一天，我接到通知，要去教育部挂职。对我而言，这是一次重大事件：一是要离开课堂，这是我19年来教学生涯的第一次。二是要离开家，除了年前去美国半个多月，这些年，我几乎就没有离开过爱人和孩子。三是未来的路究竟怎么走，哪一条才是我生命中最初的皈依。这些都是问题。
后来，领导为我送行，有感于领导的器重，从不喝酒的我，那一天喝起了红酒，并且来者不拒……结果，下午就是头疼，衣服先是汗湿了，后来干了。到了晚上，就发起了高烧，浑身发烫，走路颤颤巍巍，如同一张纸，一阵风就能吹走。想去医院输液，爱人说，最好不要输液。在她的指导下，我拼命喝水，连续一周，退烧了，又发烧，再退烧，再发烧……后来，不发烧了，就转为咳嗽，一到晚上咳得直不起腰。我就在这种状况下，来到了北京。
新的工作，新的环境，我又几乎不能说话，可想而知，这是一段什么样的日子。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努力做最好的自己，成长为最好的庄稼，几乎就是我唯一的选择。我很要强，但不是我争强好胜，而是我怕辜负期望，对不起人家，这就是我在新的工作岗位上的想法。
在老家的时候，我结识了一个朋友，朋友才华横溢，恃才傲物，总认为全世界都亏欠了他。有一次，我和他说了自己的肺腑之言。我说，首先，我们这种三脚猫的功夫，是不是属于有才华的人，尚且很难说。况且就算我们有才华，又有什么理由恃才傲物呢？道理很简单，你的才华对你身旁的人来说，一钱不值，反而因为你的才华衬托出他们的平庸和无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的才华伤害了他人。这正是我们应该谦卑的缘由。
我一辈子都害怕别人对我好，我亏欠了人家，这是我血液里流淌的小农思想。可是，我现在简直不能说话，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才能，这让我生不如死。
后来，不得已我去了教育部旁边的协和医院，我说我没病，我只要输液。医生一检查，不允许，说我的咳嗽一点也不严重，在北京，这根本不算什么。我在想，我的天，我已经半条命没有了，还不严重？你们北京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医生才不理我，直接给我开了15块钱自制的药水。药水很难喝，效果还算不错。但咳嗽久了，习惯成自然，也就很难好起来。那以后，我又吃了无数的药，板蓝根、雪梨膏、阿莫西林、麦冬……反正所有治咳嗽的药都吃了，也没有见好。再后来，认识了一个北京的朋友，朋友的朋友送了我两盒“真艾润肺茶”，据说来自遥远的呼伦贝尔草原，也许是被大草原的辽阔和壮观镇住了，我喝了几袋，竟然鬼使神差地好了。
屈指一算，我整整咳嗽了一个半月，这就是我北京生活的最初印象。皇城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从此我对这地方心存畏惧。咳嗽好了之后，大段时间就是寂寞，寂寞之后，就是无聊，最要命的是，我居然失去了看书的心境。很多约稿，也因为无法集中精力，都拒绝了。
我觉得这种状态很不好，于是，收拾起材料，想写写我和儿子的教育故事。在我看来，成功的经验固然给人帮助，失败的教训也许更能给人警醒。遗憾的是，我们这个社会对失败的挖掘，尤其是对失败价值的认识远远不够。这是无数人在同一地方跌倒的缘由之一。这样想来，我的确有理由写一本书，给一个不拔尖的孩子写一本书，让更多不拔尖的孩子找到学习的理由，活得山花烂漫，对一个老师而言，这是很有价值的。更何况，我从内心深处认为我的孩子还是阳光、挺拔、向上的，甚至也是优秀的。他喜欢阅读，具有写作天赋，拥有爱和善良，为了朋友，能够克制自己，对我们还算照顾，而且还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最好学校最好班级的免费生，给我们节省了一大笔费用。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下笔了。
我还有一个不好告人的理由，想在往事的回忆中再拥有儿子一次，因为那个时候，我太年轻了，不会做爸爸。但世界上没有人天生会做爸爸，好爸爸也是需要学习的。我还希望在图书出版之后，儿子能够受到鼓舞，更加努力地成长为他自己。而版税，我想就送给我的儿子，作为他走进大学的第一份礼物。
生命是他自己的，我们根本无须为他做主！我们只在他的身后，用我们已经开始浑浊的眼睛——目送。生命的河流如此壮阔，前方就是无限广阔的大海。孩子，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头。
本文摘自《没有人天生会做爸爸》作者王开东 由漓江出版社北京中心授权选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