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周
9月的一天是我的生日。这样的时候,想得最多的是母亲。我有两个母亲——生母和养母。于是,我的生日就过得比别人多了一分犹豫。好像我是一个来路模糊的人,过生日总是不能那么理直气壮,那么跋扈霸道,无法提出一些强烈而过分的要求。
生日是孩子和母亲共同纪念的日子。更多的时候,生日之日是母亲的受难之日。是孩子对于母亲满怀感念的日子。而只有当自己生了孩子之后,才能更加深切地体会到母亲所经历的苦难。
做母亲并非是一种乐趣。它甚至也不是一种义务。它只是一种权利。或者说,它是诸种权利之中的一种权利。对一个女人来说,尽管是女人给了人类生命,但对于这些女人来说,人们称她们不过是育儿器或者奶妈。你无法设想上帝是一个白发老妇人或者一个美丽的小姑娘。上帝只能是一个有着胡须的男人。虽然上帝是男人,然而母亲却只能由女人来承担。
在庆祝你的生日到来之前,我的生日却已经到来。因为我那两个母亲的形象经常重叠闪现,以至于我的生日总是过得含混其词。然而,在我度过自己平常的33岁生日之时,却发现了一个秘密:我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母亲。一个准母亲。我的孩子——丁丁,已经驻扎在了我的身体里面。因为黑暗包裹着他,他甚至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然而我却已经得到了一个信息——我即将生下一个孩子!我无法弄清,这一切究竟是福祉,还是过错!
生日这天,一切都那么具有戏剧效果。近期以来我一直昏睡不止,起床时间也一推再推,直到上午11点,我依然在沉睡。醒来多时无事可做的宋宋突发奇想,趴在我的胸口聆听了一会,感觉心跳似乎比平时深沉;又听我的鼻息,也比平日里粗重;索性抓起我的胳膊,开始“号脉”,感觉比平时跳得激烈。但这一切,又能说明什么呢。他决定开一个玩笑,摇晃着我的手臂,对准我的耳朵大声宣称: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您有喜了!
他只是想闹我起床。我虽然睡得昏沉,但对他的这套把戏很是熟悉,我抽回了胳膊放进被窝,嘴里嘀咕了两句“别闹了”,依然睡去。我们都以为这是个玩笑,谁也没有把他的“号脉”当真,然而,这确实是真的——后来他说,难道,这是做父亲的心灵感应吗?当时,他虽然是突发奇想,但却不知道自己被一种怎样的情绪控制着,就真的说出了那样一句话来。
而我只是感到自己瞌睡得像一头猪。像一个没有骨头的叛徒。像一棵没有根的树木。只想倒下去。倒在任何一个可以躺下去的地方。只要将自己能够放平,我就能马上陷入昏睡之中。好像得了感冒——浑身的感觉器官变得迟钝麻木,整个人变成了一个睡觉木偶,没有一点灵光。眼神都黯淡了下去,哈欠连天。似乎确实是生病了。
我们去菜场买菜的时候是傍晚。西红柿、黄瓜、土豆……这段时间,我虽然嗜睡,但胃口却奇好,突然之间猛长了两公斤。我买了西红柿、黄瓜,说是为了减肥。我决定要好好饿几天。这样吃下去,前途堪忧呀。走出菜场,天渐渐黑了下去。离我们的屋子还有几百米,突然,我突发奇想地说,要不,我们去药店吧?他问,干吗?我说,买个试纸试试?他猛地一抬头,真的有了吗?我摇头说,不知道。
很近的地方就有个药店。里面有一个女售货员,戴着白帽子,20岁左右。是我对她说要一个试纸的,她会心地点点头。这个时候,宋宋在一旁假装研究感冒药。他是坚决不会和我站在一起的——买这样的东西,会让他感觉到脸红。
交了钱后,我对宋宋说,这可真是个赚钱的产业啊。想想看,有多少妇女需要!看我这样大声地和旁边的男人说话,再看看我们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蔬菜,那女售货员的眼光变得暧昧了起来。虽然只是轻轻地一扫,我却捕捉到了她的诧异。突然我笑了:平日里来买这种东西的女人,一定是低头锁眉,悄没声息的,拿了东西后即刻消失,哪里有像我这样大鸣大放调笑的女人!
回到家,躲进卫生间,将试纸放进尿液时,感觉那试纸像是巫师手中的卜棒。尿液是黄色的,装在一个透明的罐子里。我盯着试纸看:那上面,将会出现红杠。如果是一杠,就表明没有怀孕。如果是两杠,就表明已经怀孕了。
妊娠试验竟然如此简单、快捷。只要3分钟,疑问立刻就见分晓。此种诱惑,实难阻挡。在出现家庭自测之前,妇女要把尿样送到医务技术人员那里做复杂检查才能得知自己是否怀孕。而现在,阳性妊娠试验只是在塑料试纸上出现两道红杠,所需时间少于刷一次牙。
我大叫:宋宋,两道!只见那个手里还拿着遥控器的男人嗖地一下冲进了卫生间。看那根细细的白纸上,确实有两道很明显的红杠。我敢打赌,他是第一次看到这玩意儿,所以还对着说明书研究了一小会。左看右看之后,他说:这东西,准吗?我说,至少,有80%的概率吧。我们到了十字路口了吗?这样的时刻,是选择的时刻吗?我喘了一口气。没错,现在,我已经是两个人了。我已经是一个——母亲了。
在记录妊娠发展的过程时,胚胎学家和产科医生说的是两种语言。胚胎学家的时间表是以受精为起点计算,人的妊娠为38周;而产科医生的计时是以妇女最后一次月经的第一天开始的,妊娠是整整40周。那么,按照产科医生的算法,我已经正式怀孕6周了。我突然有些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