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gkyg

　　就要搬家了，每晚临睡前便抽出一点时间整理一些琐碎的物品。

　　常常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意外地发现点什么。或是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签，或是牵动着一些特别回忆的卡片，还有的甚至是些毫不起眼的小物品，但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刻在心底唤起了一种久违的温柔，让我不由自主地陷入温馨的回忆。

　　在许多尘封的小东西里，就这样突然发现了大三时的一本日记，一个精美的带锁的笔记本。

　　有些旧了，但封面的题画依然清晰动人。那是一张黑白的照片，一樽漆黑的钢琴旁，端坐着束着辫子的年轻女人，正优雅地弹奏着什么舒缓的音乐。旁边，美丽的小女孩专心致志地拉着小提琴。四周是明亮洁净的落地窗，柔漫的轻纱随风微起……

　　翻开扉页，一首熟悉的诗映入眼帘。一遍遍地让目光温柔地划过每一行字，象许多年前的那个冬日一样，眼中不自觉地湿润起来。

　　紧接着，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小纸片掉了下来。

　　是一页普通的带横格的笔记本纸，上面用圆珠笔记录着一首歌曲。歌词和谱都细心地对照起来，甚至连每一个表示音乐节拍的符号都勾勒得那么完美。因为时间太久，折痕的边缘已经磨得非常单薄还微微泛起了毛边，但哥哥工整流畅的笔迹清晰如昨，提醒着爱的名字。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恍惚中又重回了昔日的大学舞台。那是一次全校的一二·九主题晚会，我从许多歌曲里选择了这一首作为班级合唱曲目，但一时间只有歌词找不到谱，是哥哥从遥远的南京寄给我的。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急急地在盒子里继续翻找着。终于，在一个心形的红色绒布的盒子里，发现了我渴望找到的东西，——一个漂亮的雨花石项链。

　　小小的，光洁的雨花石，隐约夹杂着彩色的条纹。柔柔润润的乳黄色，在灯下透出淡淡的光泽，最让我心动的是，上面有我的小名。

　　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记得哥哥把它放在我手心里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为了寻找那个“楠”字，他跑遍了雨花台所有的工艺品售卖点。

　　在这样一个平淡地深夜里，面对着眼前这些从记忆的长廊里鲜活地跳出来的星星点点，如烟的往事便如潮水般涌动起来。时光似乎在一点一点地倒流，让我的心情在静夜里也难以平静下来。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轻轻呼唤着一个我从小习惯的名字。

　　那是我唯一的哥哥，长我两岁，便自然而然地在家里承担起长兄的责任。

　　我想起了那些在星光下做伴叠纸鹤的美丽时光，想起了小时侯遇到大孩子欺侮时，会脱口而出“我去找哥哥”时的恃宠而骄。想起在寒冷的冬日里，父亲出差，母亲病倒的时候，哥哥一个人把小山似的冬储白菜挪进院子里，手上满是红肿着的冻疮。想起了许多一去不返的青春岁月里，兄妹促膝谈心的日子。也想起了在从分离的那一天起，从不会迟到的生日祝福。

　　那是一些可以让生命在刹那间变得温柔起来的回忆。而这回忆，也象一只温柔的手，悄悄地掀开了往日的情怀……

　　一

　　也许，那只是一个基本上靠妈妈和哥哥的讲述才回忆起来的情节。但我从来固执地认为是一直就记得的。那是兄妹情深最早的一次记忆。

　　小时侯的我爱哭，有时母亲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奏效。

　　那时候我才三岁。一个冬天的晚上，又因为一点不顺心哭得昏天黑地。妈妈情急之下推开门，狠狠心把我放在院子里就回去了。

　　东北的隆冬时节酷寒难耐，漆黑的夜里只影影绰绰地浮现着点点灯光。所有听过看过的神话故事里鬼魅的情节扑朔迷离起来，我小心地转着圈惊恐不已，吓得更加放声大哭。

　　哥哥在屋里急得如坐针毡，“妈妈，让妹妹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妈妈还想做几分坚持，她要在孩子面前树立威信，同时使恐吓这一招尽显威力。但她的目光明显游离，心也软了。

　　“你要不开门，我也出去”。哥哥说完不由分说拉开门冲出去，紧紧抱住有些瑟瑟发抖的我。

　　“哥哥，我怕大灰狼！”我委屈地缩在他怀里。

　　“狼来了也不怕！哥哥在呢，我有弹弓，最厉害的那种！”那时哥哥不过高我半头，但在我的心里，从来就是力量和勇气的象征。

　　我们当然很快回到温暖的屋里。后来妈妈说她整晚用棉被裹紧我，心里自责极了。

　　星光下多少美丽的童年时光都渐渐淡出了我的记忆，然而，那个冬日的夜晚，不到六岁的哥哥用并不宽阔的胸膛紧紧把我拥在怀里的刹那，成了我记忆中最温暖的画面。

　　二

　　不幸，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候降临到我们身边。

　　那年冬天，哥哥刚刚过完十岁生日，竟意外地检查出了不明吉凶的淋巴管瘤。那是一次非常残酷的诊断，因为未知，充满了一切最坏的可能。

　　手术是在省城做的，医生严肃地向父亲说明了可能发生的危险和意外，要求病人家属做好最坏的准备。

　　在所有的医生眼里，这是一个异常坚强的孩子，在整个手术过程中和术后治疗的日子里，他没有因为自己掉过一滴眼泪。许是因为那时哥哥的年龄尚小，但更深的原因，是因为在那个男孩子的心底，有着远远超出那个年龄段的孩子所具有的坚强。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父亲陪着孩子下棋。

　　棋没有下完，但孩子很累应该休息了。那孩子许久都没有睡着，他的手心里恋恋不舍地握着一枚棋子，在心底有一个十分单纯的盼望，――希望从手术室里出来以后，还能继续完成那盘没有下完的棋。

　　可是，这样的担忧和恐惧，他没有说给任何人听。

　　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是蹦蹦跳跳地跑进手术室的。

　　长达三个小时的手术象一个世纪般漫长。感谢上苍！化验结果表明肿瘤是良性的，切除手术也十分成功。

　　然而，一直没有流出的眼泪，在术后的一次意外失血过多，需要紧急输血的时候，当看到父亲殷红的鲜血汩汩地流进他的脉管的刹那，哥哥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长大后的我们，有时会小心地问起哥哥那次手术中关于疼痛的记忆。可以想象，有多少难耐的痛入骨髓的折磨呵，但哥哥只在问得次数多的时候淡淡地提过一句，“从胸腔里抽过积液，那真的很疼。”

　　长兄如父。哥哥的坚韧和刚强为成长中的我们积聚了无尽的勇气。

　　三

　　我所在的小城在黑龙江的最北部，那是个一年里有半年时间都在下雪的地方。因此，似乎所有停留在记忆里的画面都是在飘雪的日子里发生的。

　　那时候我初三，哥哥也高二了，都是功课正紧的时候。

　　每天晚自习都有各科老师不停地出出进进，分发卷子，叮咛嘱咐，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令人窒息和厌倦。

　　一天晚上，不知什么原因整个校园停电了，这一意外的情况使沉闷的自习时间一下子鲜活起来。教室里，走廊里到处传来学生们兴奋的喧哗声。蜡烛是有的，但我实在宁愿把它藏在课桌抽屉里，也不愿意在那样温暖的烛光中压抑地坐在教室里。

　　等了好几分钟还没有来电的迹象，天知道我哪来的胆量，借着些微光悄悄溜出教室去三楼找哥哥，央求他带我去荡秋千。

　　那时候，包括秋千在内的许多运动设施刚刚在操场附近建成。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人围在那里。而我们的作息规律是父母严格要求的，哪里有时间去排队玩呢。

　　于是，那个时常在梦里幻影般飞舞的秋千，成了我强烈的渴望和梦想。好想好想去痛痛快快地荡秋千呵。

　　哥真是豪爽，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天晚上，月色十分的皎洁，辉映着满地厚厚的积雪，直映得整个世界如白昼一般。

　　永远记得那个夜晚雪地上空欢快荡漾的身影和我们开怀欢笑的情景。有许久许久，我们都没这样高兴过了。我们玩得酣畅淋漓，兴奋极了，早已忘记了身为教导主任的父亲，常常在夜间自习时巡回检查的事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电了，等我们终于发觉的时候，如潮的人流开始涌出校园，——晚自习已经结束了。

　　回家的路上，我们两个人都胆战心惊，心里祈祷着但愿爸爸没有察觉。

　　爸爸当然铁青着脸训斥了我们。那天晚上，哥挨了打。因为他勇敢地站到我前面“承认”是他主动找我出去玩的，正在气头上的父亲当然要惩罚“罪魁祸首”。还清楚的记得哥哥捂着挨了爸爸耳光的火辣辣的脸，兴奋地对我说，“爸答应我们每天放学后可以晚回家半小时去玩秋千呢。”

　　两个逃课的孩子，为着偶然得到的一点点欢乐而雀跃，又为着担心受到责骂而忐忑的心情，连同那片冬日的雪野，久久地停留在我的记忆里，温暖着我成长的日子。

　　四

　　如果一定要问记忆里是否还有“不愉快”的往事。那么，一定是我“告状”的故事了。

　　我长大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哥似乎也不那么“纵容”我了。

　　中学时物理是我最不喜欢的功课，没有兴趣，成绩也忽上忽下。好在哥哥是个好老师，我很喜欢一做题目就去问他。开始还算虚心，受了点拨后自己按图索骥。渐渐地，我偷懒的功夫也练出来了。往往是把题目写在一张白纸上，只等哥哥写出答案我誊个地方交差算了。可惜“好景不长”。从某一天开始，他总是"命令"我先去仔细阅读第几章第几节，熟悉什么定理什么结论，然后合上书把例题演算一遍等等。

　　我对他这种"故弄玄虚"的做法非常“反感”，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在他正挨父母批评的时候，我"恰到好处"，添油加醋地告了他一状，说他在终考之前的紧张复习时还沉迷于武侠小说，甚至都不愿意辅导我学习。我告状的本事见长，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哥哥怎样把《笑傲江湖》藏在习题册下面，成功地逃避了爸爸的“巡逻”。

　　结果那一天哥哥被批评得"痛苦万状"，和我从此无战事，只是时常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看着我，偶尔也会摇头和叹气。

　　而我，自然也学乖了，开始“改邪归正”。

　　直到今天，哥哥都会开玩笑说，妹妹的"坏毛病"都是家里人惯出来的，还说妈妈是最容易受我"花言巧语""蒙蔽"的一个。

　　五

　　大学里，曾经为一场飘逝的情感黯然神伤，无法走出昏暗的心境。许多个日子里，怜惜着自己曾经的拥有和付出，在迷茫的爱里纠缠不清。我固执地把心情锁定在一段美丽而忧伤的回忆里，不能走出。

　　于是在一个雨夜里，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流着泪把所有的心事向哥哥和盘托出。

　　那一年的冬天异常寒冷，蓉城居然飘起了十几年来罕见的大雪。就是踏着那样纷纷扬扬的雪花，我从邮局取回了哥哥从遥远的南京寄来的生日礼物——一个带锁的，精致美丽的日记本。

　　打开扉页，哥哥为我摘录了这样一首诗：

　　这是你面前的河/你百看不厌/以为它是世间唯一的/你不让自己渡过/其实一旦过去/你就会发现/原来世间/河流有千百条

　　这是许多年过去之后，也许连哥哥都模糊了记忆的一首诗。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在很多年前，一个平常的午后，有一个曾经久久沉浸在伤感中不能走出的女孩子，站在雪后初霁的空旷的校园里，怎样泪流满面，又怎样在后来的日子里心境渐渐爽朗，终于顿悟和释怀。

　　在我的心目中，哥哥总能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使所有的难题迎刃而解。

　　还有那个在信里突发奇想地告诉哥哥想学初级日语的时候吧。知道家里一下子三个孩子上大学，父母很辛苦。因此，绝不会跟他们提要钱的事。但可以撒着娇，随心所欲地告诉哥哥。

　　好呵，我赞助。哥回信迅速，语气轻松。决定从他的学费里挤出两百元寄给我，仿佛小妹的每件事对于他就如同己出。那数字不大，但它意味着哥必须节衣缩食一阵子，并且放弃毕业在即早就想买的皮鞋。我知道哥哥个子高，鞋的尺码也大，常常不容易买到合适的鞋。所以心里一直十分愧疚。而哥在信里，为了不让我担心，也幽默地提到了皮鞋的事。他说跑遍了南京市，买到了全市最低价的皮鞋，一切都轻松搞定了……

　　后记

　　记忆里所有珍贵的情节不停地闪现在我的脑海里。

　　似乎从哥哥上大学开始，我们就已经悄然远离了朝夕相处的温暖时光。等到终于发现，那样珍贵的日子，已经恍惚成为记忆里的远景，而我们，都不可避免地长大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种模糊的怅惘和悲伤。

　　如今，家里的任何大事，我们兄妹三人一定会协商解决。而无论多么复杂的难题，在经过哥哥的分析之后，我的心就不再沉重。

　　一点一点地在回忆追索着，直到最近一次回家团聚的经历。蓦然想起的竟是无意中听到哥哥和枫调侃着谈起我时的一段对话。

　　那天两个人在厨房对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鱼摩拳擦掌，枫开始“不怀好意”地说我的“坏话”，他描述着我见着小猫小狗都退避三舍的样子，然后说我“胆小如鼠”。

　　哥在一旁窃笑着说哪里呀，我那个妹妹应该说“胆小不如鼠”才对。他说记得我小时侯连翅膀稍微长硬些的小鸡都不敢碰，但是实在喜欢，所以只好央求哥哥把小鸡托在手里，然后小心翼翼地轻轻摸摸它的羽毛，还“叶公好龙”地写些“可爱的小鸡”之类的文章……

　　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毫无气恼，反而满是甜蜜和温馨，甚至会莫名地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是生命里最亲近的亲人，所以才会无比清晰地记起那些琐碎的细节，才会记得那些简简单单的手足情深的时光。因为，那些痛在一起，快乐在一起的日子，已经深深地铭刻在彼此的心里，让我们真切地懂得了爱的名字。

　　亲爱的哥哥，你好么？如果此刻，在南国那个遥远的城市里，你偶然从睡梦中醒来，会遥望着夜穹中那颗最明亮的星星，感知到什么，然后想起你一直疼爱的妹妹么？

　　那么，在你的眼神里，一定也有同样的温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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