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gkyg

　　很久没有这样的雨了，走在北京的街头，心中一阵久违的快意。湿的风，湿的雨，湿的花红柳绿，这令我惆怅般的想起了什么呢？猛然间，恍惚回到了栀子花开的季节，校园里飘荡着沁人心脾的郁郁花香，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只有蓉城能给人这样美妙的感觉，随之涌出的便是阻挡不住的潮湿的记忆……

　　韦，这样的记忆里不能没有韦的影子。我就这样冬眠初醒般地想起了他。

　　大二暑假返校的时候，那些和我一样不辞辛苦从大东北飞到大西南的学子们，无一不能幸免买票、中转签字等等磨砺和挑战。跋涉了几十个小时，在北京站的候车室喘息的时候，听到外面骤然的雨声，一阵密似一阵，已经整整两天了。听说由于宝成线塌方，火车绕道行使，回成都的票已在票贩子手中一路攀升到了天价。好在我只需要中转签字，但无座的尴尬是不可避免的了。我一个人独行，眼见如潮水涌动的人流，其中不乏心急如焚而又无可奈何的学生们。我正茫茫然叹着气不知如何才好，韦便从近旁的人群中热心的向我走来。

　　“去哪儿？成都的学校吗？”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站在我面前，爽朗的微笑，白色T恤水磨兰的牛仔裤，很帅气的样子，十足的青春气息，只是口气熟识得宛如邻家的大哥哥。

　　“你怎么知道我是学生？”我不得不提高警惕，不止一次听妈妈叮嘱过有些坏人专门乔装成学生模样……

　　“因为这个。”他指了指我手中的蓝色学生证，那上面分明地报告着我的去向。

　　就在我发楞的功夫，他径直一手一个拎起我的背包，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冲我笑了，“别怕！自己人。我是科大91级的，天涯若比邻呀，不是吗？”真巧，还是同年入学。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字便打消了顾虑。

　　“你一个人，又是女孩子，太不安全。要和大部队在一起。”他自然而然地嘱咐着，把我带到十几人聚集的学生部队，简单地向大家介绍我，然后收集了大家的学生证，塞了满满一书包，便和另外一个男孩消失在人潮中。他们去代大家中转签字。

　　大家热情的寒暄起来。这才知道，多半都是萍水相逢，目的地都是西安或成都的学校。学生们的天性使然，聊起不同的专业，不同的学校和老师，大家很快消除了距离感。原来，惟独韦本是成都人，因为暑假去大连同学那玩，所以才会在北京和我们不期而遇。

　　不一会，韦气喘吁吁地回来说没别的办法，去成都只能先签到西安，而且无座。

　　车上又是潮水般拥挤的人群，污浊的空气，我坐在唯一意外得到的座位上，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由于长途跋涉，又加上有些晕车，我忍不住呕吐起来，韦毫不犹豫地准备好塑料袋，纸巾递了过来。我尴尬得不知怎样才好，难过得落下泪来。韦急得不知所措，递过水杯安慰我说，“很快就到了，啊？喝点儿水，再坚持坚持。”半夜里，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韦双手环抱胸前，眼睛熬得红红的，正微笑着看着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困倦，“想要什么？”他弯腰问我。

　　那样的体贴和关怀是只有家里才能遇到的，除了感激，我说不出更多的话。

　　凌晨时分，我们到了西安车站，大家依依惜别，只剩下了去往成都的小部队。一小时后上了西安至成都的列车，座位还算宽裕。

　　那一夜，大家彻夜未眠，谈天说地，直说得兴致盎然。我抱怨成都总是多雨雾蒙蒙的天气，容易让人忧郁。韦说是啊，蓉城的天空仿佛一个容易落泪的女子，感怀的时候不妨去栀子花开的林子里借花香忘却忧愁。他告诉我这个季节里蓉城的大街小巷总有年迈的老人在手提的小竹篮中盛上精心采摘的，含苞欲放的栀子花，他们为你穿针引线，挂在衣裙上，抖落一季的芬芳，既美丽又有诗意。他给我讲峨眉山月半轮秋，告诉我巴山夜雨的传说……我头一次深深感觉到，我为美丽的大学时光选择了一个多么优雅的城市啊！韦是一个说故事的好手，他的话语中有一种难以描绘的魅力，一如他性格的质朴和真实，令人难以忘怀。

　　不知怎么聊起了关于雨的诗词，“沾衣欲湿杏花雨”，“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梧桐更兼细雨”，韦和我对垒般背了一首接一首，居然毫不逊色，同样的爱好让我欣喜。我慢慢地感觉到，韦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男孩，无论学业还是社会活动，他的发展是全面的。他细心地端起我的水杯，一次次穿越拥挤的人群去为我斟满开水，又象大哥哥一样嘱咐我多喝些水。

　　很多时候，韦总是微笑着注视着我，饶有兴趣地听我讲学校的故事，不时幽默地插上几句。莫名地，有时也会一起陷入沉默，听窗外隐约的雨声，然后又在不经意间相视而笑。

　　说不清为什么，临别时大家互留地址，我们都愉快地写给别人，惟独没有给对方郑重其事地交代自己的详细地址。也许，是相信那样丰富的交谈中必已捕捉到了足够的信息吧，我们似乎都想通过这一点来印证彼此内心的感觉。

　　韦提起我的背包，一直送我到公共汽车车站的亭子里。

　　“一个人行吗？”他问。

　　“当然。谢谢你！”不知为什么，我违心地想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

　　“那么——”韦欲言又止。

　　“再见！”我简单地说。

　　“会再见的！”他轻轻地握了握我伸出的手。

　　绵绵的细雨仍不知疲倦地挥洒着，韦的头发已经被雨淋得湿漉漉的，但他的目光，如深邃的潭水般绽放着熠熠的光彩。

　　虽然同在一个城市，我们各自所在的学校却相距甚远。

　　一个星期过去了，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收到的很多封信里惟独没有韦的来信。

　　我的失望中夹杂着隐忍。我竭力说服自己相信，那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邂逅，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记。所谓的心动，所谓的默契不过是一种错觉罢了。人总是在困难的时候容易被温情俘虏。我的理智给了自己一个完美的解释。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我试着让自己不再去想，试着在忙碌中逐渐淡忘旅途中的激情。

　　又是梅雨季节了，无边无际的雨帘使蓉城本来多雾的天空变得更加朦胧。

　　我深深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向雨帘中舒展双臂，好喜欢用肌肤感受那种湿润的清凉的感觉。做了一下午的物理实验，我疲倦极了。

　　回到宿舍，梅顾弄玄虚地让我请客，说不速之客飞来鸿雁，连信箱号码都没写，只有系名，幸亏被她发现。远远地看到信封下的落款，我一下子就知道是谁的来信了。

　　信封上是粗犷潇洒的笔迹，落笔极重，仿佛蘸满了激情。

　　“Hi!

　　远方来的女孩，你好吗？

　　请原谅我的唐突。但如果你也经历了哪怕短暂的，类似煎熬的感觉，如果你也尝试过乱七八糟，缺乏理性的日子，你会理解我的莽撞。

　　我曾经来过你们的学校，企图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你，在某一条栀子花开的小路上看见你欣喜的回头微笑……我期待着又一次不期而遇。但那近乎一种奢望。

　　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了。

　　这些日子很忙碌，但忙碌的日子依然难以忘记萍水相逢的分分秒秒。

　　感谢北京之行的温暖回忆。

　　感谢这片多雨的，缘分的天空！

　　韦”

　　短短的字里行间唤醒了我全部的记忆。不！应该说我从来就没有忘记。

　　“想要什么？”我的耳边再次温柔地响起韦那句自然而然的，温暖亲切的问询，我的心情在九月的雨丝里洒满了灿烂的阳光，一如那日欣喜于初次的相逢。

　　很久以后，韦曾经对我说，从那次邂逅以后，他开始相信缘分。他说成都离东北多远哪，如果没有那次相逢，我什么时候，到哪里才能找到你呢？怕要等到地老天荒。他说那天在北京站，我象一个迷路的孩子，让无意中看见我的他不忍离去。他说那时他要不帮我，我准会被坏人骗走。他说就你那双单纯得清澈见底的眼睛，一不小心就会落下泪来，最容易给“不法分子”以“可乘之机”。他说这些的时候我总是以揶揄的口吻回敬他，或者有一搭没一搭地顾左右而言它，从没告诉他那时我的心里有多么温暖。

　　同在一个城市，彼此却热衷于书信往来，于我们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说东北的雪真的很厚，你要乘坐雪橇上学吗？我说那当然，还要高唱铃儿响叮当呢！

　　他说东北人酒量豪爽，不知道巾帼可让须眉？我说那要有合适饮酒的氛围和对酌之人。他又问“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向晚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说有时候你给人沧桑的感觉，他说所谓沧桑是无泪有伤。

　　我说很喜欢席慕容的诗，他说你没发现那些诗句里有很多我想说的话吗？……

　　直到有一天，他寄给我的卡片上出现了这样简简单单的文字，“天若有情天亦老。”

　　在我的心中掀起万千波澜。

　　那是一个骄傲的年纪，不愿轻言每一个与爱有着关联的字，我们谈论着些与己无关的风花雪月，尽情挥洒着青春的气息。我们的信一周两封，从不迟到。我从不主动邀请他来，而韦的性格里竟有和我极为相似的自尊自傲，每一次小心地选择着合适的理由，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面前。然而韦总是很忙，他在学生会忙得不可开交，动不动还在别的社会团体身兼数职。那阵子，他装做无意地告诉我，他的父母正忙着给他联系出国的事宜，可能一毕业就直接出去读研了。我知道他的话语背后还期待着什么，但我莫名地愤怒起来，开始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踢着脚下的石子儿。末了，我爽朗地笑，直到笑出眼泪，我说你不觉得告诉我这些毫无必要吗？等着告诉你的女朋友吧。

　　我知道，我应该收藏起这份没有归宿的情感。

　　我开始莫名其妙地烦躁，讨厌这样的日子，就突然停止给他回信，那时我们也没有电话。韦得不到只言片语，居然慌慌地跑来找我，他以为我出事了，至少是病得很厉害。

　　“为什么不回信？”他直截了当地问。

　　“我有义务必须回信吗？”我不习惯这样坦率直白地追问。

　　韦的眼中闪过一丝灼人的痛。

　　“一个朋友来了，陪了好几天。再说系里忙着筹备圣诞晚会……”我不忍心看着他继续沉默的样子，天方夜谭般地编造着离奇的谎言。

　　“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韦破天荒跟我发了脾气。我知道为了跑来看我，以验证我的安然无恙，他放弃了今晚的辩论会比赛，落下一身的埋怨。这其间需要辗转几次公交车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三天后，韦的来信里只有一篇长长的诗，

　　灯火灿烂是怎样美丽的夜晚/你微笑前来缓缓指引我渡向彼岸/那满涨的潮汐/是我胸怀中满涨起来的爱意/怎样美丽而又慌乱的夜晚啊/请原谅我不得不用歌声/向俯视着我的星空轻轻呼唤/星群聚集的天空总不如/坐在船首的你光华夺目/我几乎要错认也可以拥有靠近的幸福/从卑微的角落远远仰望/水波荡漾无人能解我的悲伤……

　　韦走了，他的签证办得很顺利，在美国加州一所著名学府他将攻读一个热门的专业。

　　毕业后我如愿以尝地来到了北京，我也遇到了让我心仪的男孩，两年后我成为他的新娘，过着幸福而温馨的生活。

　　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的电子信箱里出现了了一封主题为“缘分的天空”的邮件，韦在信中简单地说了他的近况，除了孑然一身外，在他的学术领域，已经小有成就。他说知道我现在生活得很幸福，他很欣慰。他说打开附件读读那首小诗吧，把心底的话告诉我，他将不再有遗憾。

　　打开附件，在一张精美的信笺纸上缓缓映出一行行诗句，我猛然注意到，信笺的底纹竟是无数朵绽放的栀子花的美丽图案。

　　不是所有的梦都来得及实现/不是所有的话都来得及告诉你/疚恨总要深植在离别后的心中/尽管他们说/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我并不是立意要错过/可是我一直都在这样做/错过那花满枝桠的昨日/又要/错过今朝/今朝仍要重复那相同的别离/余生将成陌路一去千里/在暮霭里向你深深俯首请/为我珍重尽管他们说/世间种种最后终必终必成空

　　是席慕容的诗，他知道我必会熟悉的。

　　流着泪读完邮件，几乎在瞬间，我想起了另一首出自同样作者的小诗：

　　我以为/我已经把你藏好了/藏在/那样深那样冷的/昔日的心底/我以为/只要绝口不提/只要让日子继续地过去/你就终于/终于会变成一个/古老的秘密/可是/不眠的夜仍然太长/而早生的白发/又泄露了我的悲伤

　　可是，这首诗我终于没有发出去。

　　归路难求。

　　缘分的天空里，依然有雨流如注，也有丽日晴空。而在我的心底，已平静如水。

　　我将终生用一种温柔的心情，来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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