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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网友:小隐娘
有一本名叫《他有点白》的现代寓言,是我从儿子的手里抢过来先睹为快的。书的封面题着“送给有点特别的孩子”。可是,我怎么觉得它应该送给我——有点特别的妈妈呢。
一、草丛中住着一群快乐的小田鼠,他们大多是灰色的。只有维维不一样,他有点白,“也许我不是一只田鼠吧?”
我就是那只有点白的小田鼠。我的身上也像小田鼠一样有着与周围不一样的颜色,那是因为有一种东西在做我的里子,那是我很长时间以来讳莫如深的两个字——文学。我是喜欢文学的,与生俱来,即便身为人母也不例外。对于一种爱好来说,任一种新添的爱好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更何况这一次,爱好做大了,居然是一个活生生的日新月异的儿子。儿子天生的有着一种霸道,凭空地就把我的心、时间、精力和财力分摊殆尽了。
在没有孩子以前,我甚至想把文学作为一种事业。当然,文学已经非常没落,即便是事业也是“板凳一坐十年冷”的寂寞的事业了,它早不处在以前那种高高在上的言说地位。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改变自己的里子,就像没有一棵树能够更换自己的汁液。这与地位无关。我甚至把我几年前出过的那本散文集称作我的第一个孩子。后来才知道这个比喻非常蹩脚,因为一本书出过之后很大程度上已经不是我的事情,不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它都不需要成长,而且,我也不需要知道它是否快乐。一句话,它不再需要我的付出。而我的孩子他刚好相反。
那一次,距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突然从省城飞过来了一纸美丽的邀约——在风光秀丽的作家山庄将有一场美丽的盛会。不管文学是怎样的没落,那时刻,我却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文学的气味——还有那么多人在为文学奔走,还有那么多人因为文学而快乐地聚集在一起。这无疑是值得亢奋的。我开始与各色人等商量去留问题,那些人包括大会的筹备组、我的家人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我甚至无比豪壮地想,如果儿子特别喜欢作家山庄就在那里提前出生,那他晚年写回忆录的时候不是倒添了一桩美事吗。
结果当然毫无浪漫可言,为了儿子,我放弃了那张刚刚微热的板凳。我开始有了感触,也许儿子与文学是相互拮抗的。
事实也是这样,儿子出生以后,我连带爱好上了尿布和奶瓶,我像许多灰头灰脑的小田鼠一样在草丛中过着属于田鼠的生活。只是,偶尔一抬头,在书房里那密密麻麻的玩具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些熟悉而喑哑的书脊,我才对自己的归属有了纳闷:我是有点白的,也许我不是一只田鼠呢。
二、小田鼠开始离开家园。碰到白猫的时候,高兴地喊住了他:“嗨,可以和我一起玩吗?你看我也挺白的呢!”可是,在白猫的家里小田鼠意外地发现他们正看着食谱,口中念着“田鼠鲫鱼煲!”从白猫家逃出命来,孤独无聊的日子又开始了。
我开始自我反省。我确实不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妈妈。即便尿布和奶瓶像泥淖一样把我陷在里边,我也应该自拔出来。
这时,我刚好会过了一位我所尊崇的女作家,她的思想散文深邃而唯美。近20年前她写诗并出版诗集的时候,我还是一个身量有限的黄毛丫头,便是她的fans了。很奇怪,我们谈得最多的居然不是文学,而是生活本身。记得那天,我在她面前抱怨道:自打生了孩子我都没有写文章了。她淡淡地笑:这才多久呢。她的笑是最家常的那种,是一个年长的有经验的妈妈对新妈妈的笑。很有些言下之意。她接着给我讲她自己的故事,她当年是腆着一个大肚子来文学院报告的,孩子生下来的那年总共就发表了3首诗,年终考评的时候羞得恨不能钻到地板的缝隙里。
是母亲总会这样的。我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自拔,可是从她出版的若干本书里我却感觉到了许多不同时期的拔节,而且一节高过一节……在她身上,我也感受到了一个母亲潜在的超越于母亲的能量。
很多时候,我们像那些摸象的瞎子,只把大象当成柱子、墙壁或者扇子,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就是大象。恰好近年底了,许多报纸在改版,有来约写专栏的,每周一稿。罢了,先答应下来吧。我太需要给自己一个坐下来读书和写字的理由了。那时候,儿子6个月。
古人做一些风雅或者郑重的事情总是喜欢斋戒沐浴,以前笑他们迂,现如今才知道不是,斋戒沐浴也是一场准备——心理准备和文化准备。我是在儿子嗷嗷呀呀的说唱声中仓促登场的,因此,数期下来,我的专栏渐渐地变成了育儿手记。这也好。我从来没有觉得做母亲是一件不体面的事情,尽管一位做编辑的朋友告诉我,有的读者不承认我已经成为妈妈这个事实,以及已经嬗变的文风,就像有些追星族不喜欢他们的偶像结婚一样。
我有些愕然,开始考虑作者和读者的关系问题。我的文字到底是为谁而写的?一方面,每一方寸的文字都要有它的读者吧。我有两位老师都对此有过一番论述,一位是评论家,他接受了德国美学家姚斯曾的观点:“不存在可以离开读者而自足存在的所谓的艺术作品……只有读者,才能使作品获得新的规定性存在。”因此,从根本意义上说,文艺作品是注定为读者而创作的。另一位是散文作家,他的话语更为感性一些。他说,每一个作家都是一座工厂,产品的好坏是消费者说了算,不是几个工人嘀嘀咕咕说了算。可是,从另一方面讲,我们的文字不是最应该第一个感动我们自己吗。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认同和珍惜,会有谁对它产生终极性的认同和珍惜呢。也许,这两方面本来就是协同的,没有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我尝试着照自己的路走下去。
因为写专栏的关系,带儿子的过程我的心变得更加纤细也更加辽阔,我们的玩耍更加尽兴,花样也更多。而且,我的阅读更加广泛,我的思考更加频繁。我再不是以前那个营营役役的妈妈了。成长的路上,儿子走,我也走。
慢慢地,我听到了一些反馈的声音:某某妈妈在跟着我的专栏一期不落地看;某某妈妈为了我的专栏去买哪一期的报纸,甚至,有的妈妈开始想看我的儿子并且关心我的生活。我想,我的文字还是有读者的,也许是跟以前不同的读者群罢了。
本来,一个所谓的专栏作家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写专栏这件事情多少还是惹人羡慕的,有些名气,有些稿费,有些拥趸。可是,我却渐渐地不满了。最重要的一点是篇幅的问题。在写文章上,我更像是一个喜欢奇装异服的人,或者长袖飘飘,或者衣袂褴褛,或者裙长曳地,或者裤短六分半。可是专栏稿子却是篇幅短小而呆板,去我远矣。我有些隐忧,专栏一旦写的时间长了,是不是会掉入它的窠臼,再回不到原来那个轻舒广袖的我。
专栏猛于虎。这与白猫的“田鼠鲫鱼煲”真有着某种相似呢。1年后,又到改版的时候,我不顾责编的多方劝解,辞了。像小田鼠一样,我的无聊孤独的日子又开始了。
三、小田鼠做出了一个决定,去旅行。“北极,好白啊!我也许是只小北极熊?”小田鼠开心地登上了去北极的飞机。面对白皑皑的冰雪,他高喊“小北极熊维维来了!”可是,北极熊说:“北极熊不怕冷,会下水抓鱼。你不是北极熊。你是一只有点儿白的小田鼠。”维维开始想念草丛,想念田鼠朋友了。他决定回家。现在,他与田鼠朋友们一起在草丛玩,真开心。常常地,他也会想起北极和北极熊朋友,他给他们写信,说自己生活得很快乐。他真的有点白,可是他也千真万确地是一只小田鼠。
为了陪儿子玩得更有意思,也为了早期教育,我懵懵懂懂地开始了网络的菜鸟生涯,无非是到处乱逛,查查资料。一天,在新浪网误打误撞地,竟然就进入了亲子中心。我按着模板手忙脚乱地为我儿子建造了网上的小屋,上了几张照片和成长日记,看着已经很能干很满足了。然后,我的心里也像那只初登北极的小田鼠一样,对着这个新的家园大喊:“网络,新网虫来了!”
开始有人带着礼物过来访问了,开始有一些谈得很投机的妈妈朋友了,开始有朋友带我去逛坛子了,我开始在坛子里奋勇地贴文章了,开始有喜欢文学的妈妈一起交流了,我开始装QQ和MSN了,有时谁谁的聊天工具罢工了,我们还得煞费周折地另约去某一个叫做“卧聊”的地方……我离不开网络了。
我以前根本难以想象,我会喜欢上面对着网络写作。传统文学向来对网络文学颇有微词,一个惯于传统文学写作的人难道也可以接受网络文学的写作模式么?事实是,面对着文学,我更加接近自己的内心了。我以为这是十分珍贵的。而且,由于对内心的接近,我更加勇敢和铿锵地行进着。我再不用担心我的文章需要什么样的读者了。有一句文学理论的经典:最民族性的也就是最世界化的。我可以把它套用一下,最私人化的也是最大众性的。我写得自信而潇洒,也活得自信而潇洒。
当然,网络的最大优势就是交流,没有空间限制,甚至较少时间限制的交流。没有人可以有什么理由不交流的。梭罗倒是去瓦尔登湖畔的小木屋过了两年两个月零两日的生活,可是,他的屋子陈放着三只椅子。第一只椅子是为自己,第二只椅子是为朋友,第三只椅子是为交流。相比起来,我国宋代那个隐得颇得人心的林和靖行为就更别致一些,听说他养的两只鹤有一个用场,那便是当他泛舟西湖之时如果有客来访,鹤们可以去为他报讯。呜呼,即便是归隐林泉,又如何能够一辈子独处呢?
在交流中,我获得了几个契阔平生的知己,许多可以在文字里熟悉和握手的姐妹,无数个当我有育儿的困惑时可以随时发问的妈妈……
我比小田鼠幸运多了,我可以在草丛和北极中自由来去。我带着我的儿子幸福而聪明地成长着。同时,我依然有点白,我又千真万确地只是一只小田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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