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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白发
新浪网友：落单的候鸟1187
父亲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从小我就很亲近母亲，疏远我的父亲。因为在儿时的印象里，父亲的脾气很暴戾。其实现在想起来,只是父亲严厉些而已，而我那时太胆小了。
我的家在赣北的一所劳改农场，父亲是里面的管教，我降生的时候，劳改农场的建制撤消了，改为兵团农场，母亲则是从上海来支边的大学生，他们在农场里是受人尊敬的。
从我记事时开始，父亲留给我的印象是花白的头发，严肃的表情，小伙伴上我家来玩，进门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爸爸在吗?如果得到肯定的答案，他们会一溜烟跑个没影。我暗地里问过妈妈，爸爸的头发怎么是白的，妈妈说那是少年白。少年白?父亲都快四十了，还算是少年吗?
那是一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但农场是个自给自足的小天地。于是到了冬季，父亲就会动手腌制腊肉、板鸭、咸鱼、其实自己留下的极少，都是为春节回上海做准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还健在，还有爸爸妈妈的弟弟，妹妹们都盼着我们回去呢。那时的上海还在用鸡蛋票、肉票、有钱也买不到这些。爸爸是个孝顺的儿子和女婿。
那年的冬天，我们一家三口照例又坐上开往上海的客轮。经过四十八个小时漫长的航程，总算到了十六铺码头，爸爸妈妈各自挑着扁担，里面担着咸鱼和腊肉，虽然很沉，但回到家乡的喜悦，让他们的脚步显得轻松，我则拎着一个装着两只老母鸡的篓子，跟在他们身后。在出口处，父亲被两个胳膊上带着红袖章的人拦了下来，要检查麻袋里面是什么，不知怎么两个人要扣留我们的东西，说爸爸是来上海投机倒把，贩卖那些东西的。父亲开始时不断的和他们说着好话,在解释着，但那两个人显得极不耐烦的样子，我看见父亲的脸变红了，知道他要发脾气了，很害怕，躲在妈妈身后，父亲的声音大起来，在激烈的争辩着，这时接到我们要回来的通知的电报的舅舅也赶来了，我第一次看到父亲那样，我知道，有两个家在等我们这些年货。
东西终于出了码头，我和妈妈去乘公交车，爸爸和舅舅骑黄鱼车。
公交车很拥挤，妈妈拎着装着老母鸡的篓子，一只手护着我，一个刹车，妈妈没站稳，篓子碰到了旁边的一个美丽的女人，这时，我听到美丽的女人用很好听的声音说出来一句很难听的话：“乡下人，连车子都乘不来，身上怪味道!”
那一年的春节过后，我厌恶上海了!
爸爸一直不遗余力的为我回上海努力着，我知道，他是为我想，希望我能有一个好的发展。他来回奔波于两地间，这时的父亲年纪已经五十多了，头发白的厉害，通过他的努力，我进了我生活的小城的驻沪办事处，户口也迁移到了上海。爸爸送我来上班，一路上很兴奋，回叔叔家的路上，路过一个小理发店，他进去把头发染了，回到叔叔家已是晚饭的时间了，爸爸看上去年轻了很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头发黑的样子。
现在，我也为人父了，户口回上海十三年，我在外漂流了十年。
在办事处工作了两年后我离开了上海，我不喜欢那个城市，虽然那是我的家乡，但不是我生长的地方。父亲知道后很不开心，但也没办法，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再象小时候那样管束我了。其实这两年里发生了一件改变我一生的事——由于我的冲动和不理智结婚了，儿子六个月的时候，我又离婚。我给爸爸添了孙子。
孙子的到来，暂时平息了我草率结婚留给父亲的愤恨，看着儿子的小手抓着他爷爷花白的头发，骑在爸爸肩上的样子，我想我小的时候也一定是这样。只是我都忘了。
爸爸知道我心里很苦，我在家的时间极少，偶尔回去也是吃完饭就离开。这时，我的家已经不在农场了，妈妈调到了市里的一家中外合资的公司任职。爸爸已经退休，在家和小保姆专门带孙子。我和爸爸沟通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通过多年的努力，终于在上海拥有了自己的房子，为爸爸、妈妈、儿子。
爸爸妈妈离开了曾经奉献过青春和热情的小城，回到了家乡。我则由于婚姻的失败，以及多年来没和爸爸妈妈很好沟通，感到和爸爸的距离又拉大了。我没回上海，在外继续我的漂泊。
春节没回去，尽管儿子不停来电话催，我以各种理由搪塞。今年三月十三号，是儿子的生日，答应过他，生日陪他的。我提前两天回到上海。
进家门，立刻感受到家的气氛。爸爸显得很高兴，一年多没见，父亲老了!头发白而稀松。晚餐时，父亲给我准备了我爱喝的沈永和的花雕，妈妈告诉我，那是爸爸特意去南京路买的，正宗。饭桌上他们一直询问我这一年的情况，儿子则兴奋地诉说着学校的趣事。
爸爸每天早上起来，都来问我：“今天想吃什么？”让我感到很不安。没必要为我这样忙碌的，他把我当做永远都是贪吃的孩子。
一天，我陪他去小区的花园遛狗。在初春的阳光下，我们象大多数普通的父子一样，安逸地坐在饰着铁花的木椅上，第一次愉快的交谈着：“这次回来还走吗?”父亲关切地问。“还要走的，那边还有很多工作没完成。”“那今年后呢?爸爸都六十多了，身体不是很好，想你在身边，这样安心些。”从他的语气里第一次流露出老年人特有的沧桑。那一刻我感觉，父亲真的老了，要人陪了!我不知怎么回答他。
“爸爸，还记得你和我说过吗？我长得象你，三十岁就会有白头发，现在我怎么还没有啊？”我故意岔开话题，让谈话轻松些。“那不是更好吗？继承了我的优点，放弃了我的缺陷。”“爸爸，明天我陪你去把头发染了吧！那样后生些。”“算了，你又不在，给谁看，呆不了几天有要走，你妈妈习惯了我的白头发了。”爸爸的言语中透露出他内心的悲凉，我的心里一阵抽搐。
我选择了星期天走，这样儿子可以送我，短短的二十天对爸爸妈妈来说过的太快，他们一直唠叨着，怎么就不多住几天。儿子要补课，不能送了，下午，我送他去学校，看着他走进教室，心里酸酸的，不知为什么，这次离开感觉要经历很漫长的分离。
爸爸执意要送我去车站，我没同意。我不喜欢分离时的那种感觉，让人心里沉甸甸的，但他还是拿着替我路上准备好的食物，送我到了小区门口。爸爸拦了辆车，替我打开尾箱，把行李放进去。“路上当心，到了来电话。”爸爸的声音飘进车厢。我真的要走了。回头看见满头白发的爸爸正站在人行道边向我摆着手。
坐在电脑前，满头白发的父亲的身影在我脑海里不断的闪现。爸爸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地关注着我，我需要怎样的一种生活？其实，生活本来就是平淡如水，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看电视、散步、读报、生活就是这样每天周而复始的重复，不可能每天都充满浪漫和刺激，父母都希望子女的生活平和安逸。我已为人父，爸爸对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陪陪他，让他感觉安全些。因为爸爸老了，而我也会慢慢变老，也会长出满头白发，我想我应该回去了，自己也累了，爸爸妈妈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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