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凤憩梧

　　星期天上午近中午的时候我照例挎起小包回十里外的娘家吃饭。七月的太阳白花花地荼毒着大地，晒得人身上嗞嗞地冒油花。我站在街口的柳荫下等公交车，一面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蹬着三轮车从我面前驶过，后面的车斗里载了些蔬菜、肉、蛋，蔬菜中最吸引我眼球的是那捆绿色的韭菜，那么鲜，那么嫩的韭菜，用来做什么呢？包饺子还是烙饼？老人的车远去了，我的思想却被偶然逗起的食欲控制了，满脑子都是有关韭菜的吃食，以及关于这些吃食的回忆。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美味鲜香的韭菜饼了。

　　每年的春天和初夏，是韭菜大量上市的季节。母亲每次赶集回来都要买上两三捆，吩咐我们做女儿帮忙的摘干净，然后泡进清水里反复洗涤，母亲则挽起袖子和面，和面用的是厚实沉重的陶盆，讲究的是一气和成，中途不再添加面和水。和面是件吃力活儿，也是件技术活儿，太硬太软都不行的，通常母亲吃力地或揉或捶老半天才能搞定，和好的面光洁温润地躺在洁净的陶盆里“醒”一会儿，就可以拿到面板上擀了。

　　事实上复杂的工序还有很多。和完面还得做馅。把韭菜切成细细的丁末，拌上熟油，炒熟的鸡蛋，再放进适量的盐、丁点压成粉的花菽。馅做好后最好马上用，不然韭菜会出水。在和面做馅前母亲会叫我们中的一个到邻居家把借铛，在厨房前的空地上用三块砖头支稳。铛是铁制的，呈饼形，烟熏火燎黑乎乎的。农家人烙饼，一个人很难完成。通常要有专管烧火的，摊馅的，擀饼的，好在母亲有我们六个女儿鼎力相助，还多了几个专管随烙随吃的呢。

　　烧火也要讲技术，母亲通常只让三妹烧，她技术最好，柴草填的适量，烧得匀，火候也恰到好处。我的任务一般是管摊馅。母亲手脚麻利地把擀得又薄又匀白月亮一样的饼皮儿摊在高梁杆制成的圆形篦子上，我挖一大勺韭菜馅倒在上面，用筷子慢慢摊匀，未几母亲的另一张大小一样的皮儿又擀好了，轻轻覆在摊好的馅儿上，两张饼子于是合二为一，我把饼子四面捏实了，母亲就用专用的顶端扁平的棍板儿把饼子挑到烧得正好的铁铛上，隔一分钟后把棍板儿轻轻插进饼铛之间，翻转过来，要是不小心容易造成破饼的危险。翻饼是技术最强的活儿了，通常母亲会让烧火的三妹兼任(她总是那么手巧，惹人妒忌！)，手要快，时间要掌握的正好，太长要糊，太短不熟。翻饼时那根小小的棍板儿灵活的象跳舞，饼儿被它挑离铛面时飞快地旋转，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式的翻身，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气。

　　一张饼烙好，放到高梁篦子上，就有等在一边的几个小馋虫按捺不住地用小脏手来撕着吃，通常会遭到母亲的嗔斥。母亲这时也够厉害的，一面双手如飞地擀皮儿，一面不时地抢过三妹手中的翻饼板翻出几个漂亮的饼花，还会忙里偷闲地帮着调整火候。

　　连续烙完五六张饼，就差不多够一家好几口人吃了。于是烙饼的工作宣告完成。烙好的饼整整齐齐地码在篦子上。母亲拿刀在上面划个“十”字型，一张饼就分成了四“页”，拿一页，卷起来大口一咬，鲜绿的韭菜，嫩黄的鸡蛋，松软的面饼，真是满口生香，百吃不厌！还因为烙饼烧的是当年地里下来的玉米苞叶，或者是苇子叶，麦秸，它们焚烧时散发出的特有的芳香也溶进了烙饼中，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象田野里拂过的清风，又象梦里那缕细细飘散的炊烟，不经意的时候你品到了，一留意它却又调皮地隐藏了。

　　韭菜饼好吃，做起来却辛苦又麻烦。年纪小的时候一味地只顾着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并不太体恤母亲的辛勤，隔三差五犯了馋瘾就要嚷着要吃回韭菜饼，母亲总能满足我们的要求，在我们狼吞吐虎咽大吃大嚼的时候，她却忙着做善后，收铛，扫灰，刷盆，搬面板，顾不得擦一擦脸上的柴灰，拂一拂衣襟上的白面，好不容易收拾完了，我们这些孩子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篦子上散落纵横的已是所剩无几，母亲这时会捡几块象样的给在田里忙活的爹留着，她自己也许是一张普通的白饼子卷大葱，也许干脆是个凉馒头，匆匆地果腹后就又投身于那永远干不完的家务里去了。

　　时光匆匆，当年不更事的女孩儿一个个长大，成家立业，为人妻母。当我满头大汗在厨房里忙碌半天，为女儿做一顿她爱吃的鱼，当我每天在菜市场上众里寻它千百度，买几把丈夫和女儿都爱吃的青菜，当我苦口婆心，头昏脑涨地从屋子这头追到那头喂女儿吃饭……在平常得不能平常的日子里体味到了为人母的不易和艰辛，也体会到了母亲当年虽苦犹甜的心情——有什么喜悦能比得上看到自己的孩子吃得香、吃得壮更让母亲倍感欢悦的呢？

　　做了母亲，也读懂了母亲。

　　工作后我的单位有很好的福利，每位职工每年都发十来张液化气票。我把气票分一半给母亲，她就不用再烧柴草了。再后来，家里盖了房子，母亲有了一间敞亮的厨房，我和老公不失时机地给她配备了抽油烟机、打火机等配套的厨房设施，母亲终于不用在厨房里或烟熏火燎了。

　　在现代化的厨房里，母亲学会了用高压锅给我们焖排骨，用小火煨鸡汤，还会在不长的时间内炒出一桌子让我们流口水的菜。每每我回到久别的家，总会闻到厨房里飘出浓浓的饭香……

　　岁月是一场轮回，母爱却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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