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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里开出一朵花
新浪网友：林岫
朵儿来到世上已496天了，我还未能就她的出生过程做成一篇文章，也曾试着写过，却总半途而废，因为每写到一半，自己回头再读，总感觉那些在电脑屏幕上整齐排列着的文字机械而生涩，僵化了那段原本生动鲜活的记忆，而那记忆，是我闭上眼睛就能复现的──初孕时身体的不适应，羞怯地慢慢隆起的腹部，第一次听到从胎音监测器里传出的我体内那颗不属于我却又与我血脉相连的小心脏跳动的声音，手术刀划过肚皮时我感到的剧痛，孩子被掏出时肉体的聚然松懈而内心却从未有过的充实，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时的感动，知道我有了一个女儿后的安宁心态……，所有这些情景与体会虽已是过去式，可只要想到它们，它们就鲜活得如同刚刚离开子宫，身上还带有我的鲜血与体温的朵儿，而这新鲜与生动是我无法通过那些干巴巴的陈述性的文字传达出来的，所以，我只能毁掉那些文字，再把那段记忆原封不动地送回，让它继续沉落在我的脑海里，珍贵得如同深海处一颗静静发亮的夜明珠。
很奇怪，我可以把生活中一些无关痛痒的事书写成文，也可以用戏谑的语气写我的柴米油盐般的情感，却做不到尽兴地写那段孕育生命的经历，就像一个女子可以洒脱地与他人周旋，却在最爱的人面前手足无措。我总在独自端详触摸怀中的孩子时，生发一种难以置信感，如同一个中了头彩的穷人，面对突如其来的财富断乎难以相信那财富是属于他的，我不断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是我的孩子，是我生的孩子。”
我把自己的孩子唤作朵儿，每天轻轻柔柔地叫着她的名子，朵儿是我这毫无惊人之处的身体里开出的一朵花，花儿破皮而出时，我的肉体经历过痛苦。曾经我也想记载下肉体经历痛苦的过程，可我仍写不出，因为写字的我与当初经历肉体疼痛的我仿佛已不是同一个人，尽管我能回想起那些细枝末微的情景，能看到躺在手术台上的我正在被划破肚皮，听见我在大声叫疼，我看到，听到，却无法再感受到自己当初的疼痛，疼痛感已永远消失。是不是遗忘痛苦也是人的本能，唯有遗忘，才能再次经历与忍受。我遗忘了自己所经历的疼痛，却体会到了当年母亲生我时肉体的疼痛，母亲从没讲述过生产的经历，更没有用文字记录下来让我展阅，我却在二十七年后看到了痛苦呻吟，大汗淋漓的母亲，我也是母亲身体里开出的一朵花啊。所以我不再试图去写生产的疼痛了，只想记下那从肉体疼痛中衍生出来的生之喜悦，让若干年后的朵儿也有勇气去欣赏自己体内开出的花结出的果。
亲历了这样一个开花结果的过程，我开始对生命产生了敬畏感。虽然，生孩子这事每天都在发生，人在生，动物在生，连花儿也在受精，世界就是这样不停地生息繁衍着，可我还是把自己生了一个孩子这事看得格外非同一般。从书上我知道了精子与卵子结合的过程，我想象着那些小蝌蚪一样摇着尾巴的精子们你争我抢赛跑的情景，感悟到生命在细胞时期就是一场竞争。朵儿的出生，也使我敬重起自己的身体，虽然它矮小，甚至不怎么美好，可它却生产出了一个人，这个小小的人儿，美好得如同春天里的第一抹嫩绿，我这才发现，原来我所依附的这幅皮囊竟还是一个神奇而精密的生产生命的设备，这个设备虽属于我却又不完全听令于我，它自有它的一套运行程序，其实很多时候，倒是我在听令于它。我一直不满于自己的身体形状，嫌它矮，嫌它有多余的脂肪与赘肉，而现在我却以平静之心完全接纳了它，这个毫无惊人之处的身体虽不美好却能让我的孩子健康地在里面呆了九个多月，我怎能再嫌弃它呢？健康成为我对美的第一追求。
我通过不同的媒体了解到身体生产制造生命的程序，但在仔细欣赏自己身体里开出的花儿时，仍对生命的许多现象感到好奇。朵儿大脚趾大而上翘，和我一模一样，和她姥爷也一模一样，朵儿还继承了她姥爷的一个酒窝，而我却没有，朵儿微微一笑的神情像极了她爸爸，一朵小花就这样在细节之处把我与我所爱的人联系得更加紧密。
感谢造物主，让我亲历了身体里开出一朵花的过程，更感谢他，让那朵花儿健康快乐地生长在我的眼皮底下，每天都给我一个灿烂的笑脸。2004.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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