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秋天的湖水9986

　　走出浴室，刚才还驱之不去的燥热已悄然隐去。

　　顽皮了一天的儿子正睡态酣然。在卧室朦胧的灯光下，儿子如一只匍匐着的小蛙一般，碧绿的纤维草席如一张大大的荷叶托着他小小的粉嫩的身体，儿子的梦就在这荷叶上荡漾开去。

　　俯下身来，吻过他光洁的额头，扭亮台灯倚着床头，我随手翻开了一本旧书。一篇名为《爸爸的宝贝》的文章吸引了我。通篇读完我有了想哭的冲动，我想我是被感动了。

　　是的，直到今天，直到自己做了母亲我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样一首乐曲，她是在女儿出嫁时与父亲一起倾听的。父亲携女儿的手翩翩起舞，直至曲终，从此女儿的手将由另一个爱她的男人来牵了，据说没有一位父亲不是流着泪听完这首乐曲的，乐曲的名字就叫《爸爸的宝贝》。

　　我的父亲有三个女儿，我是第二个，就是女作家三毛所说的“夹心饼干”。如今想来，“夹心饼干”也没什么不好，父母并没有为此对哪一个少却几分爱而多几分怜惜，倒是自己在姐妹中将心练得宽宽的，凡是让着姐姐妹妹我倒觉得是一种快乐。父亲对我们很严厉，但他的温柔却是俯首可见的。父亲拼命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呵护着他的每一个孩子，直到今天，他也试图用他日渐衰老的身躯为他的女儿们擎一片天。每每想到这些我都觉得亏欠了父亲很多很多。

　　我从没认真想过在我们姐妹出嫁那天父亲有着怎样的心情？多年以来，父亲一直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就要交给另一个人了，他能像自己那样对女儿百般呵护，不离不弃吗？做父亲的心情岂是可以言语的？在我的印象中，并不挺拔的父亲对人很宽容很体谅，唯独对他的女婿尤为挑剔。从姐姐开始到妹妹出嫁，父亲对费尽心机在我们家门前窗下晃荡的男孩子都不太友善。在这方面，我是姐妹中最令父亲无奈的，我的同学们男男女女一哄而来，一个个彬彬有礼让父母没有言语。那个后来成为父亲二女婿的男孩子在同学中并不起眼，只是极有礼貌，母亲至今回忆起来总说那孩子见到他们就站起来问好，于是就有了一些印象，直到那男孩子大学毕业“卷土重来”父亲才有了警觉，但为时已晚。我“中毒”太深，为捍卫这份爱情我背叛了父亲的意志，伤害了他。我与父亲有过激烈的争执，彼此说了很多伤心的话，为此，父亲如孩子一般负气扬言不再管我的事。母亲总是抹着眼泪帮我打理东西，而我就像一个搬家的蝼蚁一点一点地将我的衣物、书籍及母亲为我准备的一些陪嫁物品搬到另一个城市去投奔我的爱情。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总是狠狠地给我一个背影，那个时候我伤心地以为父亲不再爱我了。父亲的冷漠总在我心里挥之不去，可父亲终归是父亲，我依旧将我的结婚进程向父亲一一通报，父亲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表情。我没有理会父亲的感受，倔强地孤身一人购置着结婚的物品，刚刚工作的人没有什么积蓄，但我渴望我简洁的婚礼能让父亲认可我的选择。

　　结婚那天，喜庆而漂亮的我一直是惴惴不安的。亲友们逐渐到场，带来了最令人醉心的祝福。穿梭在亲友中，我只是漠然地点头、微笑，眼睛却不断地搜索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父亲啊父亲，难道你就真的不来送送你的女儿吗？仪式就要开始了，每一位亲友都落座了，唯有一对新人在门口期盼。直到今天我也难以表述我当时的心情，姐姐怕我难过，一个劲儿地对我说“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一定不能掉眼泪。” 时辰就要到了，司仪开始催促我们入场了，我的眼泪是没有掉下来，但心情却糟糕透了。我想，天下没有一位父亲不对他女婿挑剔，可是此时此刻我多少有些埋怨父亲。当然，父亲最后是来了，并讲了长长的一段话，讲述了他的心情并给了我们最好的祝福。婚宴后，父亲就匆匆离去了，我说去送送他，他没有允许，说了一些不用麻烦之类很客气的话就走了……望着父亲的背影，我的鼻子一酸，终究没有忍住那晶莹剔透的东西去侵蚀我喜庆的新娘妆。

　　我结婚后回家的日子不多，而父亲也很少来我那里。一天中午，妹妹哭泣着打来电话，说父亲被车撞了，父亲坚持不让告诉我们，母亲也乱了心骨。接到电话我和先生就立刻往家奔，一路上我都不停地哭泣，那一刻我才知道父亲在自己心里是多么地重要。四个多小时的长途车程，我就那么恍恍惚惚地靠在先生的肩上，任泪水不停泛滥。先生说，从没见自己的媳妇那么唠叨，一路上边哭边说，说了许多父亲的事情。父亲经过检查和治疗后已回到了家里，但不能动弹。父亲见到哭成泪人的我就很是埋怨，“怎么就回来了呢？工作重要，明天就给我回去！”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蹲下去想帮父亲将鞋套上。

　　夜里，一阵风把我吹醒。我看到父亲的房间里亮着灯，因为疼痛父亲不能入睡，先生陪着父亲在说话。父亲的声音显得异常衰弱，他问先生与我相处得好吗？先生说好并说他很爱我，而这种爱会一直延续到我们生命的终点。父亲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先生能好好待我他就放心了。听着这世间最爱我的两个男人的对话，我不能自己，迎着这冬夜的寒风，我再也不能入睡了。原来，父亲对我的爱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一直以来我仍旧是他手心里的宝贝。

　　车祸之后，虽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但父亲却由此明显地苍老了，人也瘦了很多。

　　再后来，妹妹也穿了嫁衣，父亲的女儿一个也不在身边了。母亲说，父亲越来越絮叨也越来越寂寞了。有时，我们姐妹也相邀着回家，但总是来去匆匆并未能好好陪陪父亲。

　　一个夏夜，伴着儿子均匀的鼾声，我和先生躺在星光下闲聊。先生幽幽地问我“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孩子长大了并很有出息，他要远离我们去飞翔，或许在外地或许在国外，总之要离开我们，只剩下你和我，你怎么想？”夜很沉寂，我陷在这种沉寂中许久没有声音，我不能抉择，心如裂了一般地疼痛。突然，我抱着先生哇地哭了起来，像孩子一样。我想，我更加地理解我的父亲了。

　　合上书，儿子稀疏的头发里有了些许毛汗，轻轻地为他拭去，再将台灯熄灭。我再一次被黑夜包围，黑暗中，我似乎听到音乐声飘来，那是《爸爸的宝贝》么？泪水涌出，浸入那张碧绿的纤维草席，在我的梦里荡漾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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