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还在为山西太原一女童因不会算术题，被老师狂搧70耳光而唏嘘不已的时候，又传来浙江温岭一男童，被幼儿园老师以“取乐”的方式耳朵被揪着上提悬空离地20厘米。那一瞬间，孩子得有多痛？

　　不仅如此，为了“好玩”，这名“90后”女孩颜艳红，还把其他孩子头朝下脚向上地扔进半人高的垃圾桶里，用胶带封住孩子的嘴，令孩子头顶脏簸箕或者在凳子上倒挂，勒令孩子与玩伴接吻……

　　了解了这一切，家长们得有多痛？而此刻，社会又有多痛？这一桩桩一幕幕，接二连三地发生，并且竟然发生在被全社会期许为“园丁”的老师身上，怎不叫人愤慨难耐？

　　“辛勤的园丁、人类灵魂工程师、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蜡烛、为孩子遮风避雨的大树。”这些赞美教师的语言，表达了多年来这个社会对教师的感恩。然而对于受到虐待的儿童来说，他们小小心灵感受到的是蜡烛火焰的灼热和风雨的无情。

　　法治周末记者经梳理发现，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虐童事件被曝光后，都一度引起很大的反响，当事教师被处以从检查、停职反省到开除等惩罚，幼儿园、学校或教育机构赔偿、道歉以至于被取缔，事情便告一段落。但很快，又有类似事件发生，似乎永无尽头。

　　浙江温岭虐童幼师因为在网上炫耀、山西太原掌掴幼师因为有监控器而被发现……然而对于那些“默默无闻”的虐童幼师，对于那些还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孩子，如何将这些潜在的危险拒之门外，才是这一起起不断发生的虐童事件带给我们的启示。

　　而要把这些潜在的危险拒之门外，便要一一追问：虐童事件为什么频频发生、屡禁不止？为何本应是护花“使者”的老师会变成催花的“狂魔”？是什么 让其如此疯狂变态地对幼童下“毒手”？仅仅是个别幼师人性冷漠、道德沦丧、素质低下？还是学前教育背后的管理无序、监管缺位的“软肋”在作祟？

　　“黑”幼儿园的存在之殇

　　法治周末记者经梳理发现，最近接连被曝光的浙江温岭、广东番禺、上海杨浦等地的虐童事件，都发生在民办(私立)幼儿园。

　　而往前推，去年10月发生在陕西西安，老师用锯条把孩子的手割出血的幼儿园；2010年发生在江苏兴化县，老师用熨斗烫伤7个孩子脸部的幼儿园；2009年发生在云南建水县，老师用针管扎伤众多孩子的幼儿园，都有同一个标签——民办幼儿园。

　　上述5岁女童因不会算术被老师狂搧耳光的太原市蓝天蒙特梭利幼儿园，事发后，当地教育部门称这是一家“黑幼儿园”，已经多次发文要求整改。

　　蓝天蒙特梭利幼儿园辩解称，他们曾向相关部门提出过办园申请，但因无消防安全证且户外活动面积未达标而未被批准。

　　两年时间里，太原市迎泽区教育局曾6次下发停办通知，时间分别为：2011年4月27日、7月8日、8月2日和2012年5月2日、7月3日、9月10日。可以说是每隔几个月就有一次。

　　著名教育学者、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认为，既然是不具备资质的“黑幼儿园”，依照教育法，教育监管部门就应该严肃执法取缔，教育部门仅发文而没有实际的治理行动，这是监管乏力。

　　他认为，从根本上说，不具资质的“黑幼儿园”的存在就表明我国并没有“依法治教”——政府没有履行投入责任和监管责任，在政府投入到位和监管到位的情况下，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为了办个幼儿园，教育局、民政局这些相关的部门，至少跑了有50多趟，都快成熟人了。”幼儿园已经办了两年的彭燕院长现在还记得当时找场地、买设备、准备申请材料时的情景。

　　办个幼儿园，并不是弄个院子，墙上画几朵小花，买些玩具，再找几个老师这么简单的事情。根据幼儿园管理条例，我国实行幼儿园登记注册制度，未经登记注册，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举办幼儿园。

　　按照规定，幼儿园的开办有严格的准入门槛，包括：需经过有关部门核准，对安全、设施、场地、师资等方面进行评估，之后每年都要定期接受评定。幼儿园教师应有教育部门所颁发的教育证书，此外还有许多细节要求等。

　　彭燕对法治周末记者说，前段时间刚刚进行了安全大检查，校车、消防设备、厨房卫生等各个方面，“表格签到手软”。

　　而这样的检查是否就能杜绝幼儿园的潜在问题，我们不得而知。

　　今年暑期，四川省成都市开展了清理规范民办幼儿园办园的行动。共有234所民办幼儿园被查处，其中取缔60所，停业37所，停园整顿32所，停止招生3所，整改102所。

　　然而，看起来如此大规模的整顿，也只是次粗线条的检查。条件过差的取缔，乱搭乱建的、硬件设施不好的整顿。对于老师是否有违规、违法行为，教学水平如何却不是大家关心的。

　　在全国各地，被取消办学资格或当年招生资格的幼儿园，仍旧正常招生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

　　如此难办的证件，加上时不时的整顿，这么多的幼儿园为什么还能顶风作案？

　　北京政协教科文卫体委员会特邀委员、北京一中原校长王晋堂生前说过的一段话，或许能为这个问题做个注解：“现在公办园中的一级一类园，谁在进？ 都是权贵子女；那些高收费的民办园，谁在进？肯定是有钱人。剩下的‘黑园’、‘差园’，只能是弱势群体、低收入者、外来务工子弟甚至中等收入群体的子女来 ‘享受’。”

　　熊丙奇认为，这种情况的存在，与地方政府对教育的投入不足有关，由于政府教育投入不足，教育资源缺乏，不合格的幼儿园承担着向孩子们提供学前教育的重任，有需求就有市场。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青少年发展研究院院长陆士桢对法治周末记者表示，如果公办的、规范的幼儿园能够满足学前儿童的求学需求，那么这些屡有问题的民办园，“黑园”自然就能被淘汰。在一些小城市以及农村地区，公办幼儿园的比例甚至不足20%。

　　一直以来，社会各界呼吁国家对民办幼儿园要给与扶持，包括国家教育规划纲要也表示要扶持，民办幼儿园需要改善条件和规范发展。但是在幼师岗位工作了18年的彭燕表示，民办幼儿园很少得到政府的扶持。

　　而这些政府体制外的民办园，同样得不到优秀幼师的青睐。

　　被忽视的幼师群体

　　虐童事件里，虐童幼师没有教师资格证的问题总是紧紧相随。温岭市教育局副局长滕林华就表示，当地幼儿园存在师资紧缺情况，幼师实际持证率仅为40%，为弥补师资不足，幼儿园基本实行“先上岗、后考证”。

　　这种情况在全国各地甚为普遍。

　　公开资料显示，广东省专科及以上学历的幼儿园教师只占幼儿园教师总人数的37.6%，幼儿教师学历合格率只有68.5%，且大部分幼儿教师都是毕业于幼儿师范学校、职业中专或职业高中幼师。

　　今年9月4日，山东省政府通报了2012年教育工作专项督导情况，其中83%的幼师属“无证上岗”，聊城幼儿园幼师配备达标率为“0”。

　　彭燕坦言，一方面现在幼师的整体素质没有以前好了，很多都是没别的选择，走关系学的幼师；另一方面民办幼儿园在招聘上劣势很明显，没有编制，没有职称，工资又低，很多年轻、相对比较优秀的老师都去公办幼儿园了，或者把民办幼儿园当作跳板，这一行流动性比较强。

　　河南省汝州市教师进修学校的两位学生曾对该校的幼师做过一份调查，调查结果给我们相对准确地描述了主流的幼师们是怎样的一个情况。

　　“我校中师幼师学员都是15岁至18岁的花季少女，她们正处于一个生理、心理都发生巨大转变的关键时期，但由于这些学员多学习差、升学无望，来上幼师多是迫于社会和家庭压力，而非主观愿望，所以导致一系列心理问题在她们身上出现。”

　　调查显示，48%的同学是因为没有别的出路，才来上幼师的；34%的同学是家里硬逼着来的，专业不是自己选择的，存在不情愿和逆反的情绪。

　　也正因如此，60%的同学选择做幼儿教师只是权宜之计，并没有想当做终身职业；62%的同学认为做幼儿教师是一件又苦又累的事。

　　“人们对幼师工作的不理解。幼师工资低，工作责任大，压力大。往往不像平时人们看到的，仅仅是哄哄孩子，带孩子玩，当孩子王那么简单，需要很多 专业的知识。”已经工作了一年的“90后”幼师万玲对法治周末记者说，“幼师中低学历是普遍的，没有一个大学生愿意来做这样的工作。”

　　北京真爱教育服务机构执行主任郭斌认为，近年来学前教育需求猛增，但新成立的大量幼儿园在教师培训等方面却没有跟上，教师素质参差不齐。

　　一些幼儿教师不仅没有幼教资质，而且因为待遇低、心理压力大等多方面原因导致情绪暴躁，甚至存在心理问题和心理疾病。

　　彭燕说，教育局并没有规定幼师招聘的教师资格证，只是笼统地要求有责任感、有耐心。需要防疫站出具的健康证，但在心理健康检查方面并没有特殊的要求。幼儿园往往也是在试用期看看，脾气好不好，对小孩子怎么样，并没有硬性的规定和评判标准。

　　同时，二元分割的教育体制，导致民办教育机构和编制外的教师和公办教育机构及其教师存在很大区别。不少民办幼儿园、打工子弟幼儿园缺少办学资金，教师也极度短缺，而且教师待遇也很差，因而办学条件和教育质量都没有保证。

　　温岭城西街道蓝孔雀幼儿园“幼师虐童照”事件曝光后，当地教育主管部门表示，“力争通过3年努力，使绝大部分教师持证上岗，明年和后年无教师资 格证教师获证比例应分别达到40%和70%”，这似乎是借助“虐待幼童”事件倒逼幼儿教育的发展，虽然发展的结果令人欣喜，但过程却是痛苦的。

　　孩子的未来不容有“带血”经历

　　浙江温岭“90后”幼师变花样虐待儿童的照片被曝光后，虐童幼师颜艳红被警方以涉嫌寻衅滋事罪刑拘。此类虐童事件的一再发生，再次引发一些法律专家呼吁在我国法律中增加“虐童罪”这样的罪名。

　　根据教师法第三十七条规定，教师体罚学生或侮辱学生，造成恶劣影响的，教育行政部门将给予行政处分或者解聘；情节严重，构成犯罪的，还将被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未成年人保护法第六十三条则规定，幼儿园教职员工对未成年人实施体罚、变相体罚或者其他侮辱人格行为的，由其所在单位或者上级机关责令改正；情节严重的，依法给予处分。

　　但在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主任佟丽华看来，这些规定没有充分发挥作用。

　　一直关注此事件的佟丽华表示，浙江温岭虐童案目前只是立案侦查阶段，到底最后检察机关和法院以什么罪名进行处罚，还有待观察。重要的是传达出对 违法者必须进行严处这样的信息。但更值得关注的是，那些没有被媒体网络曝光却受到变相体罚和暴力的孩子怎样采取法律的手段保护他们的权利。

　　温岭的幼师事后说这么做是因为“觉得好玩”。这是个说辞或者这个年轻的教师并没有意识到她的行为是犯罪，而这给孩子们带来的是心理上和身体上的双重伤害。

　　熊丙奇认为，这表明在平时的学校教育和管理过程中，对教师缺乏一定程度的法律教育，这位教师的做法显然违背了未成年人保护法。这次事件反映出当前学校教育管理过程中存在着严重的缺失。

　　许多虐童幼师伤害学生，并不是偶尔一次的冲动行为，幼儿园却迟迟没有发现或者发现后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陆士桢认为，幼儿园应该承担更多的监管责任。

　　在公办幼儿园短时期内难以满足社会需求的情况下，加大对民办幼儿园教师队伍的培训力度，十分迫切。

　　陆士桢指出，相应的监管部门应该提高办园准入门槛，制定严格细致的规范招聘条件、资质。入园后，幼儿园在幼师日常的再教育、监督、监管方面也不能松懈，才能防患于未然。

　　不能在发生虐童事件以后简单化地辞退当事人、关停相关幼儿园就算了事。也许这些个体的案例背后都有其特定的背景，但在规范教师师德的制度面前， 频频发生幼儿教师打人等血淋淋的现实时，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全社会追逐功利背景下，教育已沦落为一种唯分数为目标的教育下，原本丰富复杂的“育人”过 程被挤压得十分扁平，正丧失掉教育本身该具有的灵魂。

　　“一月投资，次月回本”，“零投资，年赚百万”。这样的广告充斥着幼儿园加盟行业，学前教育已经变成了一种彻头 彻尾的“商品”。当教育变成赚钱的手段，仅从行业自律和职业道德方面对幼师的从业行为进行约束是不够的，在财政投入有限的前提下，相关部门加大行业监管和 对违规行为的处罚力度就必不可少。

　　如何尽快完善相关法规，如何避免幼儿教师体罚幼儿的事件再次发生，成了教育主管部门无法回避的责任。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江苏省启东中学校长王生，早在今年全国“两会”上便提出了《关于学前教育立法的建议》。

　　近几年，幼儿入园难、学费高、教育水平参差不齐等问题愈演愈烈，王生认为，要解决这些问题，应加快立法进程，尽快出台“学前教育法”。

　　专家认为，虐童事件已不仅是师德问题。针对此类事件，除了要从司法角度追究当事人的法律责任，还需要在整个教育系统确立一个明确的观念——真正的尊重生命、珍爱生命。

　　有评论指出，对于孩子来说，任何不公都可能对其幼小心灵造成伤害，教育者的许多不当行为也容易给他们造成误导。百年树人，教育无小事，有爱有灵魂的教育方能培养出有独立人格的未来公民，而孩子们的教育记忆里，不容有“带血”经历。法治周末记者 武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