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个孩子累不累，全看老天怎么分配

　　丈夫痛心疾首和我说，儿子迷上翻垃圾桶了。

　　事情是这样的：他当时在厕所，外面出奇地安静。有小孩的人都知道，这世上不怕儿子发神经，就怕空气很安静。

　　上一次那么安静是几天前，儿子往马桶里倒我的香水。他笑嘻嘻说，妈妈，这样我们以后拉出来的屎也会是香的了。

　　不会的，以后拉出来的屎只会好像粘在人民币上。

　　丈夫预感这么安静一定有事要发生，提起裤子往外奔，然后他在厨房看到儿子半条身子挂在巨大的垃圾桶外面，毛绒绒的脑袋挂在垃圾桶里面，专心致志地翻垃圾。

　　丈夫很遗憾我没在家，没看到让人目瞪口呆的这一幕。

　　我完全能想象这个画面。

　　几年前我收养过一只流浪狗，大概因为挨过饿，所以即便在家里它也一直很喜欢翻垃圾桶。小狗的前爪耷在垃圾桶边缘，半条身子挂在外面，毛绒绒的脑袋钻进垃圾桶里面，专心致志翻垃圾。

　　狗和儿子唯一的区别在于：狗在摇尾巴，儿子会说话。

　　儿子从垃圾桶里翻出一包薯片的包装袋，一张撕烂的标签和一个空的快递盒子，他气鼓鼓问我：妈妈！你为什么把这些东西扔掉啊？

　　？？？

　　是啊，我应该把小孩扔掉才对啊。

　　我可能真的拿儿子没有办法了。

　　不应该啊，我是连彭于晏都没办法轻易得到的女人，转眼却对三岁半的儿子束手无策。

　　很要命了。

　　众所周知我有一件红色的棉毛衫。

　　是一件很普通，没有花纹没有图案，没有蕾丝没有钢圈，那种就算是佟丽娅穿上也完全让人提不起兴趣的红色大码加绒保暖内衣。

　　三岁半的直男对它迷恋地不得了。

　　每天晚上临睡前最后一件事，是儿子确认了我穿上了这件红色棉毛衫，然后才不情不愿跳回自己的小床开始准备睡觉。

　　不是没有试过在他睡着之后偷偷脱掉这件衣服，换上另一件质地，款式几乎一模一样的棉毛衫，然后若无其事蹑手蹑脚躺回被子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半夜里，儿子突然喊起来：妈妈，袖子管呢？我战战兢兢把手伸过去，等待命运的选择。儿子自上而下反复摸了好几遍我的手臂之后突然大声叫起来：妈妈，不对头啊！

　　小孩究竟是如何在黑暗里分辨出我换了一件衣服的？

　　我还想装傻，一声不吭继续睡觉，儿子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带着哭腔喊起来：妈妈，你在干什么啊？袖子管不对头啊！！

　　没办法，这种时候你只能妥协。叹口气，扭开台灯，哆哆嗦嗦下床，翻出那件本来打算洗掉的棉毛衫重新套到头上，再臭哄哄躺回他的身边，接受他手指对你棉毛衫的检验。（爸妈营微信号：bamaying）

　　听说大部分小孩都有属于自己的睡眠习惯。

　　温和一点的小孩会舔舔自己的被角，抱抱喜欢的娃娃，也听过非要摸着妈妈头发才能睡觉的小孩。但是通过撸老母亲指定款棉毛衫才能睡着的小孩大概不多见吧？

　　要命的是，最近几天上海的气温已经三十度了，即便是晚间也有十几度，关上房门，盖着被子，夹在两个男人之间，还要穿着加厚加绒棉毛衫，让我觉得每个夜里都在渡劫。

　　于是我郑重其事和儿子说，太热了，妈妈的红色棉毛衫要拿去洗了，明年冬天再穿好不好。

　　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是不可能平静地发生在我们家的。

　　小孩立刻问：为什么啊？

　　小孩嘴里问出的为什么很多时候并不是真的为了得到一个答案，它的意义就像是男朋友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你分手了，你还哭哭啼啼追着问：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要把棉毛衫脱掉啊？
因为妈妈会热。

　　为什么会热啊？

　　因为棉毛衫太厚。

　　为什么会厚啊？

　　。。。。。。。

　　为什么要到明年冬天才穿？

　　。。。。。。。

　　为什么今天不能穿了啊？为什么你刚才去刷牙了啊？为什么你每天起床要上厕所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生一个小孩呢？

　　儿子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陷入对物权的疯狂迷恋的。

　　儿子每个礼拜去上画图课，画完的作品按照规定要放在画图教室，一周后再带回家，小孩不同意，带着哭腔说，我要把图画带回家。耐着性子跟他说，宝宝，颜料还没有干，带回家会弄脏衣服的。小孩立刻拉下脸：我不要嘛，我就是要现在带回家。

　　心里立刻拉紧一根弦，怎么办怎么办，我要不要向小孩妥协。恨不得立刻找到一张家庭教育说明书，按图索骥，找到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

　　答应小孩，会不会让他觉得老母亲没有原则，用几声干嚎和几滴眼泪就轻易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答应小孩，会不会让他缺乏安全感，不过是想带回家一副图画，就被母亲断然拒绝。

　　每天都被这样的问题折磨十几遍。

　　儿子不肯扔掉吃剩的巧克力糖纸，哭着说，我就是要留着嘛；

　　儿子不肯换下冬天的羽绒背心，三十度的天气里开开心心穿着背心到处跑；

　　儿子不肯扔掉已经完全坏掉的玩具汽车，儿子也不肯扔掉已经完全穿不下的旧衣服。

　　你想，算了吧，家庭教育的首要原则不就是尊重嘛。

　　你尊重他收藏空的薯片袋，空糖纸，尊重他三十度穿羽绒服，下雨天穿漏水的鞋子，你尊重他的坏脾气和恋物癖，收藏好他要的玩具标签和从沙发上撕下来的破烂布条，可是转眼他什么都忘了。

　　他不懂得感激的，他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他不同意你脱掉棉毛衫，不同意你撕掉脸上的面膜，不同意扔掉用完的洗面奶和牙膏，他大发脾气，哭着去翻垃圾桶，对每一样你扔掉的垃圾都带着问讯和质疑。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一味地尊重小孩的意见呢？

　　是从打小孩这门手艺失传以后。

　　小孩知道你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去揍他，因为动粗是当代教育里最无能，最十恶不赦的混蛋。一声恫吓就会影响小孩一辈子的安全感幸福感人生观价值观，一旦巴掌落到他身上，从此他考不上学校，睡不了好觉，开不起玩笑，赚不到钞票可就全是你的责任了。

　　太吓人了。

　　碰到很多人得意地和我说，我小孩从来不会这样那样，然后摆出一副小孩都是被你养坏了的姿态。同志，你搞错了。说到底，养个孩子累不累，全看老天怎么分配。

　　你运气好，在人生的牌局里抽到一张好牌，养到一个很乖的小孩，你要做的是感谢命运的慷慨馈赠，窝在家里抱着可爱的小孩偷笑，大可不必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去指责高需求宝宝的老娘在家庭教育上有多失败。

　　对我来说，我能做的，只有在疲惫的一天过后，承认自己的糟糕运气，在小孩再次胡闹的时候，苦笑着对自己说，算了，我可能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然后斗志昂扬地继续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