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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概念中的儿童

http://www.sina.com.cn    《儿童的利益》 

  目前,某些作家,尤其是一些女作家表现出一种排斥反应,她们想与弗洛伊德的研究成果、与她们自己从中获得的东西决裂,而她们并未接受过精神分析。在她们的小说中,我们可以摘取以下重复出现的词句:“应该走出父亲的形象和母亲的形象……应该杀死虚幻的父亲、杀死虚幻的母亲。”乍一看,这似乎一点也不矛盾,因为精神分析所揭示的实际上就是为自己的生存而超越、摆脱,即“杀死”想象中的父母亲。然而最终说来,这些女作家想要表达的是必须摆脱俄狄浦斯概念,并开启与儿童、与其父母的新型关系。根据她们的说法,这种关系更为热情、轻松,冲突性更小,等等。这种要求、这种想把相关的全部文化成果当作一种制约予以摆脱,这种考虑与什么东西相符呢?同样,女权主义者过去有段时间似乎也常把分娩的痛苦只源于条件反射这句话当作论据挂在嘴边,因为姨妈和外婆曾说过:“啊,我的小姑娘,你生小孩会很疼的。”,等等。她们由此得出结论:实际上妇女的全部命运,甚至她的五脏六腑等一切东西最终都是数世纪大量思想灌输的结果,这种灌输约束着我们女人。她们也由此认为,人们能够做到从这一大堆废物中解放出来,并创造新的女性形象。现在的流行语是:新型母亲、新型父亲,以及儿童与父母关系的转变。

  这是知识分子的自欺欺人,似乎只要表现出愿望,某天早上突然决定弗洛伊德是应被摈弃的文化遗产就足够了!当这些女文学家宣称应该杀死虚幻的父亲时,她们是在有意识地表述这一点,而精神分析揭示这是无意识的过程。她们所谓的摈弃只是对精神分析言论或者说她们从中所学知识的一种否定,而并非真正摆脱这些暗地里发生的过程,精神分析学知道这些过程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当中,它们尤其是无意识的。

  否定存在并不能证明这不存在,并且也不能证明人能够摆脱俄狄浦斯情结。为了促使孩子杀死虚幻的父亲,父亲只要随着孩子的成长真正做一个真实的父亲就行了。这样孩子就不需要拥有一个虚幻的父亲,因为父亲在眼前真实存在着。很多所谓的自由派知识分子让孩子用名字称呼自己,这是多么大的错误啊!青少年不再像婴儿一样叫“爸爸”,这是必要的,但要叫“父亲”,并且如果父亲叫孩子“儿子”,他就是在肯定自己真实的父亲身份。为了杀死虚幻的父亲,父亲必须有更多的真实存在。但为了强化这种真实而否定遗传关系,并由此否定一方对另一方丢弃幻想的权利,这是完全无用甚至是不当的。孩子把父亲当作自己的榜样,父亲把儿子当作自己的血脉代表。这属于互享的自恋。如果儿子获得成功,父亲会为自己有如此优秀的种子而倍感骄傲,但如果儿子遭遇失败,他就会自觉无能,似乎生下一个在他眼中没有价值的孩子意味着他没有生殖能力。他会想:“我生了一个废物。”这就是对自己孩子不满意的家长身上发生的事:当孩子在学校学习成绩不好时,他会承受父母的焦虑。

  “所有人都看到我是一个窝囊废,因为我儿子是一个窝囊废。”这种自恋性和俄狄浦斯式的关系并不会因为小男孩用“儒勒”代替“父亲”或“爸爸”来称呼生父而废止。同样的关系还存在于教师和学生之间:老师为拥有一名坏学生而恼火,因为后者的失败意味着自己也不是一名好老师,尤其当他发现这名学生其实是一个聪明孩子时。“废物”、“没有前途”,这些是爱因斯坦读书时老师给他的评语,他被视为一个不合陈规的坏学生。

  试图想象自己对另外一个不能满足自己欲望的人拥有支配力量,这就是人的状况。这种权力局限构成了我们的痛苦。精神分析学让我们得以用新的眼光来透彻地看清人类生育者和被生育者之间的真实关系。但人们不是接受这种真实,而是想否定它并避免它带来的痛苦。然而我们必须要经历这种痛苦。一名父亲或一名母亲不能不为自己无法满足孩子的(或者自己认为是孩子提出的)要求而感到痛苦……他们一心想让孩子满足自己,这样他们必须要经历上述失望。按照他们最初的做法,孩子仿佛是一条可被塑造的生命,只有一次痛苦才能让他们学会尊重这个孩子身上的生命事实。

  在那些女小说家们表现的反应中,不正常的是她们为父亲在一个女人生命中所占的统治地位感到愤怒,她们对此可能有过体验。她们希望通过社会变革和建立更加真实、更富有活力的交流而做到用真实的父亲来控制甚至消除虚幻的父亲,这很容易让人理解……她们想看到后代人不再遭受过去那种束缚,这是正当欲望……但否定冲突并声称消除痛苦,这是一种危险的自欺欺人。像艾尔维·巴赞(Hervé Bazin)那样借口父母与孩子间存在斗争而系统地加剧这种斗争,这也是病态的做法。

  在这方面曾出现过激的做法。总是一种风尚驱走另外一种风尚。人们没有很好地消化一整套蹩脚地接受弗洛伊德思想影响的文学,使得他们在今天感觉必须摆脱俄狄浦斯观念的畸形发展。

  然而文学只能是自恋性的,因为只有为自己无法满足的欲望而感到痛苦并通过写出自己幻想来满足这些欲望的人才从事写作。

  现在人们真的都热衷于撰写童年回忆录。所有的人都在写自己想象中的童年,并将其作为自传发表。也许就是这种风尚产生了一种饱和效应,导致急于创新的小说家们甘愿冒着跌入另一个极端的危险去探寻别的东西。

  让人烦恼的是,我们不能一边进行精神分析,一边创作优秀的文学作品,就像写历史小说或者主题小说那样。伟大的小说家会不知不觉地从事精神分析,是无意识的行为,仅此而已:《人间喜剧》讲述的是人的无意识动力,我们重新阅读《驴皮记》《幻灭》《交际花盛衰记》《高老头》等就会发现这一点;同样,左拉(Emile Zola)和其他一些作家[例如儒尔·罗曼(Jules Romains)]讲述家族传奇的作品也是精神分析报告;1935至1936年间J.P。夏布罗尔发表的市井故事具有同样性质:地方专栏文学是对人们无意识的相互影响在生与死、疾病、犯罪和社会成功中所起作用的一种启蒙,今天精神分析学所阐明的一切在其中都得到了反映。

  如果我们愿意用精神分析理论对这些作品进行分析,我们就会发现它们讲述的都是真实情况,罕有错误。为什么如此准确呢?因为作者都是真正的小说家,他们并不炫耀自己懂得精神分析理论,只是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人们的欲望和力量关系,并对其进行细致的描写,但看不到其中隐含的相互影响。这些都是暗波潜流。倘若一片干旱的土地上长出植物,这是因为有我们看不到的地下水源存在。所有地表地理状况都可以从地下找到解释。精神分析学阐明的正是这种“深层次的生存状况”,所分析的是儿童成长过程中所遭遇的思想、情感、感受,以及表述它们的话语对其富有意义、赋予或剥夺其生命活力的影响。

  精神分析学在形成之前,首先存在于爱斯奇里斯和索福克勒斯⑤的剧作中。

  弗洛伊德之所以从中提取了俄狄浦斯情结,这是因为它是永恒存在的;其独特的贡献一方面是找到了事物的规律,另一方面则是找到了一种方法,使当事人有时能够通过谈论自己曾经遭受的伤害、谬误和压抑而恢复生命动力。然而,事实真相并未因弗洛伊德的发现而改变。精神分析学与科学一样,所做的只是发现从前存在、但不为人知的东西。我们不能说它让当事人产生负疚感!它反倒能让人摆脱负疚感,因为正如我们可以预见的那样,当事人身上被唤醒的是一种责任感,而不是为“我做错了事”而自责,绝对不是!认识一种真实,这与获悉自己犯了错误是两码事。这其实是从一种无知状态进入一个探寻时期,而真相至此从未被了解过。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起源是什么。有可能是16世纪一位乱伦的祖父或祖母。人一直背负着这一切,从有了某种神经症、创伤等后果开始,如果当事人了解了它们的距离,他就会予以接受;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有某种凭借物来避免重蹈覆辙;他也许能改良事情,总之,不会让事情变得更为严重。这种对自己责任的意识并不难以承受。已经发生的事就让它如此吧,人就是过去所发生之事的产物,但他知道自己也许有某种凭借物来应对今后要发生的事,应对孩子或者自身的成长。

  事实上,一切都归结为焦虑。无论如何,人都无法离开焦虑而生活,问题在于如何带着焦虑生活,让它变得能够让人承受;它甚至可以具有创造性。

  在所谓的人类科学中,精神分析学能够阐明同时属于医学、心理学、教育学、社会学和人种学的无意识动力现象。但上述每一门学科都保持着自己的特性,如果说精神分析学对上述学科的意义、宗旨、失败和成功之处提出了质疑,那么作为一门建立在对相互情感关系经验观察基础上的学科,它在涉及人的焦虑及其调节、人的快乐、希望和创造的问题上永远不能给出答案。精神分析让人能够对生与死的方式提出假设,但永远不会涉及生与死的原因。精神分析既不是形而上学,也不是一种秘术。

  倘若把所有人汇集、联系、组织和缔结在一起的无意识隐秘语言未能获得表达的话,那么身体将把它说出来。儿童身上所有的疾病都是身心性的,并且成人在“他”无法进行“自我”表达的事情上也将继续如此。

  为什么音乐能够对听音乐的人起到治疗作用呢?这是因为它用一种艺术编码象征性地表现了人类骚动的情感和人际交流;这不是像语言那样的固定编码,但能够把一个人骚动的情感传达给另外一个人。前语言已经具有象征功能,也是一种交流,这是人在尚未学会说话之时采用的表达方式:儿童用手势和面部表情来说话,假如其手势和面部表情没有被大人作为其对周围活动的一种回答而“听取”的话,那么他将用其独有的方式,即身体的反应来表达自己对当时大人全部话语的倾听和理解,这有可能破坏其身上的人性,而过度张扬兽性。兽性是违背人性的,是死亡冲动(指所属哺乳动物物种无名个体作为欲望主体的死亡和生命力,而不是语言主体)。欲望指的是人类相互进行精神交流的欲望,这就是语言。而且无意识一直存在于语言当中,只要当事人的自我表达是自发进行的。

  那么,儿童听到的语言是什么呢?倘若人们没有通过话语的相关表达将他引入感情和思想语言中的话,那么他听到的(在“理解”的意义上)只是一套养育他身体的营养方式。动物找到食物就吃,但人类婴儿会一直被某种饮食方式所约束。这种由群体通过医学知识确定的饮食方式会歪曲饮食交流的象征意义。自从人们向一位母亲灌输了每隔3小时喂孩子的普遍规定之后(因为科学就是这么说的),她就不再理睬自己宝宝的哭叫。如果孩子吃母乳,他可以饿了就吃;但如果他吃奶粉,则一切都将被规范化、标准化。这将使感情语言变得贫乏。使用罐装的、所有成分都经过筛选的婴儿制成食品,卫生有了保证!但孩子眼巴巴盼着好吃的,妈妈一边和孩子说话,一边削切蔬菜水果,然后在它们的独特香味中精心烹调好菜肴、端上桌……所有这些都在孩子断奶后诱惑着他的感官,围绕就餐使母子关系个性化并富于象征意义。然而,它们都正在工业化国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快餐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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