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几天以后，下午2点整，我第一次单独坐着轮椅进到了体育馆里。以前下雨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到体育馆里玩过。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心理医生强迫我来的。总之，我被托付给了体育老师帕特里斯照顾。我得先找到他，有人已经通知他我来了，但是我并没有看到他。我要穿过体育馆去找他，在这么大的空间里我觉得自己很渺小。我只听到轮椅在明亮的地板上摩擦的声音，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像这种地方一般都是给那些身体倍儿棒的人训练用的，但是在这里经常出入的却是一些弯腰曲背的人。我坐着轮椅来到大厅的另外一端，停在了一堆毯子和几张训练肌肉用的桌子后边。
我根据胡子和马拉松选手般细长的身形认出了帕特里斯。他从来没教过我，但是我曾经见过他，他正忙着把一个我不认识的成年人放到轮椅上。一个新来的吗？我们并不经常碰到成年人，除了在餐厅里，而且也不是全部的成年人……我在不同的房间游荡，在这里人们管这些房间叫场馆、教室和训练中心儿童治疗室。这里和放射科室或者整形外科的工作室并没有什么区别，在这里我们可以隐约看到自己的未来。
我得乖乖地等帕特里斯结束他目前的工作。他装作没有看到我，直到那个大人离开。
“是你啊，西奥？你好，我是帕特里斯。看起来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
“好吧，你没换衣服吗？你的运动器材在哪里？”
那时，在一瞬间我有些怀疑。这是一个玩笑还是他没有看到我坐着轮椅，一只胳膊有残疾？我待在那里没有动，只是盯着他，眼睛瞪得圆圆的，比那些“头脑不正常”的人还要愚蠢。
“你不会说话了吗？很明显还没有人跟你解释这里的规矩。我只跟你说一遍：你来这里的时候，要带着或者穿着运动服，比如T恤、短运动裤或者厚运动裤、袜子以及球鞋。还要带条毛巾，可以擦擦汗，还有一瓶水和饼干或者水果。你到这里之后，就直接为训练做准备。明白了吗？
“嗯……明白了，但是……”
他什么都没看到，或者他是在嘲弄我。他难道没想过我自己一个人怎么换衣服呢？
“我们要开始了，你先去房间里找找自己的东西。你很幸运，我接下来没有别的学生了，我可以等你。”
老师，您也太可爱了。这家伙嘲笑了我，让我重新穿过整个中心到一个场馆里，只为了一件T恤和一双球鞋！不管我是穿球鞋、滑雪板、舞鞋或者是靴子，这又有什么关系？！不管怎样，这个关于体育的故事，从头至尾都傻得要命。用体育课代替了运动疗法，只是为了让我换换环境……其实，这些都还是一样的，还是训练中心走廊的环境。一来一回我要用二十分钟！而且我还要找人帮我拿衣服。在这个时间点上，艾弗琳娜已经快下班了。如果因为我她没有按时下班，她会生气的。更糟糕的是我还要“花费”一个“请”和一个“谢谢”。即使假设维克多从早上到学校开始为了借胶水或者钢笔已经说了一个“请”或“谢谢”，这也让我想发疯。
我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走到了“海鸥馆”——这是我的场馆的名字。真走运，我碰到了蒂埃里——专门照顾小孩子的护工。他人很好，我想碰碰运气。
“喂，蒂埃里，你可以帮帮我吗？我忘记了拿体育器材。”
“没问题，我马上就来，但是得快点，我还得带瑞贝卡去接受运动疗法练习呢。”
我把做运动的“全副盔甲”放在背包里，立马就出发了。很明显，我不想请他帮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好：一没时间，二没这个习惯。这个护工被请来也不是做这种事的，我很清楚这一点。在这里，照顾我们的人都是专业人员，他们都有一个非常明确的任务：老师教育我们，保健员对我们进行肢体训练，心理医生帮我们解忧，至于护工，则是各司其职：有人负责把我们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有人负责给我们穿衣服、梳洗，还有起立练习的责人等等。像这样分工，一间房间里大概有6个保姆：一个负责换洗日用织物，一个负责做饭，一个在我们考试成绩不好的时候会骂我们，甚至还有一个哄我们睡觉……但是，她们每十二个小时就换一次班，因为她们已经做完了自己的工作。
我又回到了体育馆，帕特里斯正在放器材的仓库里修补东西。
“我正在想你是不是迷路了。”
呃，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轮椅上为什么没安一个法拉利的马达呢(意思是我走这么慢是有原因的)？
“你准备一下，我把这个轮椅装好就过来……”
我顿时有点惊慌失措！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呢？告诉他我是残疾人？他会以为我是在嘲笑他。
“嗯，帕特里斯！我……”
“你把鞋子和袜子脱了，换上T恤，我会帮你换裤子的。”
说着，他把我的背包递给了我。
很明显，他是真的有点发疯了。我自己一个人怎样才能把一只脚放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同时又把鞋子脱了，并且只用一只胳膊来做所有的这一切？但是，我不打算临阵退缩。
我忍住一直想要流下来的眼泪，把东西都从包里掏了出来。我不知道要把它们放在哪里，所以就把它们全放在了膝盖上。我真是太傻了！我只要把这些东西放在长椅上，这个长椅就能帮我的忙！不能再恐慌下去了。先是上面的衣服，这是最简单的。我先把残疾胳膊那边的袖子给脱掉，然后是头，我抖动肩膀，让衣服滑到另外一边胳膊那里。我用同样的方法脱掉了另外一件T恤。啊哈，成功了！我感觉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久。
现在该脱掉鞋子和袜子了，我得先思考一下该怎么办。我可以弯下腰，用右手抓住左脚，可是接下来，另一只脚却动来动去的，不听我指挥。我得把它卡在一个地方固定起来。我朝四周看了一下，发现了一张用来施行运动疗法的台子。也许我可以用它来让我的脚卡在一个地方。在几次失败的尝试和身上碰出几处淤青之后，我终于让脚“安静”了下来，接着脱掉鞋子和袜子。另一只脚，用了同样的方法，身上又添了几处淤青。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呢？我感觉眼泪又涌了出来，我咬紧牙关。这时我已经精疲力尽了，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帕特里斯就来了。
“小家伙，换好了吗？准备好要流汗了吗？”
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我发现他的幽默感真是让人抓狂：我没想到还有要流汗的锻炼项目……我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浸湿了！
当他把我放在一个台子上的时候，我意识到事情还没完。
“你把牛仔裤脱了，我帮你穿运动裤。”
啊，是啊，如果一个人不能靠着肘关节支撑整个身体，他的双腿也软弱无力的时候，他该怎么做这件事呢(指换裤子这件事)？帕特里斯，一个健康的人，可能没想到这一点！但是我还是得做这件事。
最难的一步就是把裤子从我残疾的那半边屁股下穿过，然后再坐起来，脱掉一只裤腿，然后是另一只。我得重新直起上半身，用右手撑起整个身子，猛地发力，以便我的腹肌能够发挥作用，尽管我的腹肌并不发达。最后，还得保持平衡。我的右手忙着脱掉那该死的牛仔裤，没办法支撑我的身体。我摔倒了至少四次才把裤子脱掉。有几次的时候我竟然羡慕那些双腿残缺的人。因为腿对我来说什么作用也不起，最好把他们给锯了……如果我相信中心那些截肢者的话，这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的打算。即使没有了四肢，它们仍然让我感到痛苦。这关系到神经……好吧，不必再白日做梦了。
看，虐待我的人回来了。
“好吧，现在轮到你的运动裤了。瞧，它很好看的，你穿上它就能表现得很棒啦！”
真搞笑！他把裤子递给我，意思就是说：“自己想办法穿上吧！”我现在没刚刚那么惊讶了，在我心里已经勾勒出来他的形象了。但是这次他没有走，而是站在那里看着我如何用腿、裤子和我唯一能用的胳膊自救。他不会帮我的，这会伤害他，这会让他感到疲惫的！
接下来要穿上运动鞋。我记得把它们放在运动背包里了。他可以要求我自己去把鞋拿过来！但是，他却没有，他把鞋子拿过来并且帮我穿上。看来他也不是那么的铁石心肠，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