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写过一篇黄山游记，其中有这么一段：西海的夜，雾霭迷蒙，虽是秋天，却寒意料峭。丈夫握住我冷冷的小手为我暖和。两人不敢坐上石凳，站着漫话黄山的月。正是“缺月向人舒窈窕”的时候。

　　那意境，竟迷住了不少未婚女孩，她们告诉我找丈夫就找这种暖手的感觉。说也奇怪，我身边的女孩子都和我一样长着一双冬凉夏暖的手，大冬天便不得不插在呢褛口袋里、夹在腋窝下，时不时拿在口边呵气，而且最后通通交在一个男人的大手里。一双普通的小手终于因为备受呵护而成为纤纤玉手，一如当年的灰姑娘因为爱而成为高贵的公主。

　　事过境迁矣。今年的冬天我可是度日如年啊。一方面儿子的成堆尿布、如山棉裤的浆洗已教我那双知暖知寒的手雪上加霜，另一方面为儿子换尿裤成了我面临的严峻考验，我的冰手一触及他那温润的小臀就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该是为儿子而暖手的时候了。我选择了喝酒。酒既可以“寒灰重暖生阳春”，我就不信我的这双手连寒灰都不如。

　　在传统文化中浸淫的人原不能对酒毫无知觉。光是古诗词中那些与酒相关的斑斓色彩就叫人欲却不能。李贺说 “小槽酒滴真珠红”。李白说 “玉碗盛来琥珀光”。白居易说 “青旗沽酒趁梨花”。连金庸的《笑傲江湖》都以酒中学问比之剑道琴理，播散了不少酒气。其中有一节借祖千秋之口谈论酒与酒杯，说是绍兴状元红须用北宋瓷杯，梨花酒须用翡翠杯，玉露酒须用琉璃杯，百草酒须用古藤杯，关外白酒须用犀角杯，还有那来不及详述的青铜爵、竹筒杯、紫檀杯、金杯、银杯、石杯、象牙杯、虎齿杯、牛皮杯……这等考究该叫人多少向往啊。

　　在酒文化的磁场里，我却像是一块拒绝磁化的冥顽石头。当然，磁化一块石头也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我本以为像我这样静水行舟之人，除了文化之外，不会有什么力量可以改变我的惯性，却不料最后改变我的最不是文化，而是一些细碎的生活屑片——冬天里一双冰凉的手、儿子温润的小臀和他不得不无数次更换尿裤这样的事实。这就是生活真相。

　　2002.01

　　小隐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