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隐儿现在可以辨认的动物不下100种,可他最最心仪的一直是狮子和老虎。不知他是不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两种动物的王者风范。这些日子他经常在我们的耳廓边聒噪:看狮子老虎!这是一个21个月的孩子表达需求的简短句式。他在不厌其烦地要求我们带他看狮子和老虎呢。
走进动物园的这一天,天气出奇地好。动物园也因此而显得有了更多的生气。看过猴子之后,还是在标示猴子的栏杆内,我们看到了一只小小的猫科动物,我还在琢磨着,是不是小狮子,儿子已经喜形于色,指着栏杆内大叫“狮子弟弟!”他转向我重复了一句,又转向其他的看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恨不得把他的喜悦告诉所有的人。周围没有人应和他。我也愣了一下,儿子对于小狮子的这个称呼太让我意外了。他有一张卡片,是识别雌雄狮子的,中间还坐着一只娃娃狮子。平常只听他念道“长头发的是爸爸,短头发的是妈妈”。没想到,他就这样造出了一个“狮子弟弟”。这个称谓是如此地亲昵和温暖,使得阳光下反射着寒芒的铁栏杆也有了温暖的起色。
看到狮子爸爸和狮子妈妈的时候,不知怎么小隐儿反倒没有了刚才的雀跃。他挣开我的手,自个儿走过去,与他们贴得更近一些,像镶嵌在隔离栏里。那是一对非洲狮。雌狮在后面闭目养神,雄狮在精力充沛地踱步。这只雄狮长得非常经典,长长的鬣毛使他更加气宇轩昂。他的眼光高远,像是十分睥睨我们。想来真是可怜,他本来应该生活在一片广阔的稀树草原的,在那里他可以自由地奔跑,猎取自己喜爱的食物,尽情地展示雄性的魅力。他也许会与他的两三个兄弟一道,带着一班共同的妻子,经营一个温馨的家,养育一群可爱的狮子宝宝,尽享天伦之乐。当然,在他逐渐老去的时候,他也可能在年轻的同类的挑衅中溃败、伤亡,他的人身安全没有太大的保障。可是,即便是死,他也是像一只狮子那样地去死。我想,对于他,这是最重要的。我的视觉里开始有了草原,一望无际的绿,远远地还疏落着几棵不知名的树。可是,这一切很快就消失了,他们生活的背景还是那一堵土灰的墙。
还未及与小隐儿交流,那边扩音器就响了。是动物表演。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东北虎。
这只东北虎年轻剽悍,与以往动物园里又老又丑的老虎不同。可是,他的命运比狮子更悲惨。他很温顺地做着一些训兽员所要求的规范动作,跑着跃着钻过一个个的铁圈,或者在几只方桌上跳来跳去,像舞台剧里的小丑。偶尔地,他也低声地吼上几吼,似乎在提出抗议。但他的抗议一直无效,那个穿着白衣红裤的琐小的训兽员,他神态安闲,不时地用鞭子鞭打地板施以恐吓,看那表情,他是以优胜者自许的。最后,这只东北虎又被赶上台子中央的一只方桌,趴下了身子,那训兽员一跃跨上他的身子,摆了一个可供照相的post。他满以为这就是驯服了。
在东北虎即将被赶入栏杆屋的时候,他突然对着观众竖起了尾巴,谁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节目。哗啦啦地,有一阵雨喷向了观众,那边的人群里一阵骚动,老虎撒尿了。直到这时,他才显示出了自己作为虎的本性。都说老虎是凭着屎尿在丛林里抢占地盘的,许多动物一闻那股臊味都退避三舍。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与之相关的传说。我们粤东与香港离得近,当年生活窘迫的时候,没少人想偷渡过去,可是,香港警察经常会带着猎犬挨家挨户地去巡查,偷渡客如果被查获是要遣送回来的。有人想出了一个主意,就是在住处撒上老虎的屎和尿,还真把猎犬逼退了。这事儿是在民间口口相传的,可信程度究竟怎样不得而知。但透过这个故事我们看到的还是对于老虎威严的肃然起敬。
小隐儿不喜欢看动物表演,这又在我的意料之外。他宁可粘在那一圈长长的隔离栏上与动物们对话,狮子弟弟或者老虎妹妹。不知他小小的眼睛也看见草原和丛林吗?
很喜欢法国的法布尔和他的《昆虫记》。他曾经这样辩驳他的反对者:
你们是把昆虫开膛破肚,而我是在它们活蹦乱跳的情况下进行研究;你们把昆虫变成一堆既可怖又可怜的东西,而我则使得人们喜欢它们;你们在酷刑室和碎尸场里工作,而我是在蔚蓝的天空下,在鸣蝉的歌声中观察;你们用试剂测试蜂房和原生质,而我却是研究本能的最高表现;你们探究死亡,而我却是探究生命。
法布尔的精神已经烛照了一个世纪,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还有一些狮子和老虎没有生活在蓝天下、草原上、森林里,而且,更严重的是,他们活得没有尊严。
2003.01
文/小隐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