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佛是一个年轻的城市。它的居民大多从外州移来，总体年龄比较轻。但它又是一个极其保守的城市，教堂遍地皆是，宗教势力影响很大。人们最容不得同性恋，屡屡集会反对同性恋。震惊全美的“谢彼得事件”就发生在离丹佛不远的夏阳市。年轻的谢彼得是怀俄明大学的学生，是一个同性恋者。一天晚上，他在酒吧里遇到了一对年轻男子。他们将兴奋不已的谢彼得诱至荒郊，将他全身剥光，痛打后把他绑在树上，然后扬长而去。怀俄明州全是百里不见人烟的大牧场，是全美最荒凉的州。在那里旅行，通常开几百里路的车不见一个人影。谢彼得在西部寒冷的冬夜被活活冻死。多少天后，还是打猎的人发现了他的尸体。在这样讲究人权、人命的文明国家里，对于谢彼得的冤死却没有多少人为他洒泪，很多人甚至认为他死得活该，因为同性恋违反了上帝的教导，该受惩罚。丹佛就是这样一个在道德上极其刻板、保守的地方。

　　不久，我们搬进了新家。我们不能再忍受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了。丈夫从银行取出全部存款，一古脑儿付给了卖方，算是定金。新家坐落在市东部的住宅区，是一幢迷你小房，上下没有几个房间。可我们已经很满意了。行行换了小学，每天能自己走去上学了。行行似乎很喜欢新学校，交了不少朋友，经常在一起玩耍。

　　一天，副校长紧急召见我。我心情极度不安地走进校长室。年轻女校长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没等她开口，我知道行行已经闯下大祸了。

　　“事情真有那么严重吗？”我先开口了。

　　“是这样的。行行与人当众接吻，而且是与一个男孩子。这种行为我们怎能容忍？学校的规章对此种举止是零点容忍。”女校长面目和缓但语气严肃。

　　“行行8岁还不到。你看他长得比别的孩子都瘦小。哪里会有什么倾向呢？”我马上理解了校长的意思。

　　“有些孩子是很早熟的。学校是教育人的地方。我们对每一个孩子的道德成长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还真有些纳闷。难道行行真有同性恋倾向而我没有发现？要不，他怎么会捧着一个男孩子亲呢？为什么不是女孩子呢？要是女孩子，问题可能没有这样大。北美文化是不允许同性之间，特别男性之间，在公共场所相互有肉体接触的。男子特别要注意。报纸上、电视里总是报道，蒙在鼓里的父母是如何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孩子竟是同性恋。家有同性恋算是大悲剧了。美国人虽然性放荡，但视同性之恋如虎狼。丹佛更是谈“同”变色了。这不，行行才8岁不到，就犯上禁了。这可是丹佛啊！行行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学校是认真的，处罚行行3天不得上学，在家反复抄写“我以后再不当众亲男孩了” 。行行的手仍是笨拙的，写的字都粘在一起。他不住清喉，低吼，引得手不住地抽抖，字写得像蚯蚓，有大有小，糊涂不清。他改了写，写了擦，纸上出了好些小洞。晚饭后，隔壁一个泰国小女孩找行行玩。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乌黑发亮的长发散落在肩上。一对似紫葡萄般水灵灵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天然红润的嘴唇像涂了唇膏似的。她比行行还小几个月，可比行行还高半个头，在一起就像个大姐姐。行行这样的孩子骨骼发育缓慢，肌肉松弛，再加上从生下来吃喝拉撒睡都有很大问题，所以生长发育肯定落后于人。

　　行行与泰国女孩子楼上楼下，天真无邪地跑着，嘻嘻哈哈的叫着。我与丈夫在一旁认真反思我们在家里的表现。

　　“一定是我们亲他、抱他太多了。孩子受到了影响，到了外面也学着父母的样子去对待他喜欢的孩子。”丈夫说。

　　“独生儿子，又那么瘦小，当妈的哪有不疼的……”我想行行一定是学着我的样。以后，我要注意，可不能老亲老抱他。孩子一天天长大，在性方面，我可得注意，不能害了他。

　　孩子又去上学了。以往，临别时，我总是亲亲他的小脸蛋，使劲地抱抱他，使他满意而走，高兴一天。这回，我闪过了他凑上来的脸蛋，而是拉过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行行，你已经长大了。我以后不能亲你，抱你，把你给宠坏了。咱们就握手吧！”

　　他的小脸抽搐了一下。

　　“妈……妈，你一定……是不喜欢我了吧？妈……妈！是……不是？”

　　“喜欢！喜欢！快走吧！别晚了！”我用手推着他。亲不亲，哪有那么重要的？在我的催逼下，孩子不情愿地，蹒跚地走了。

　　晚上下班回来，发现屋里难得的安静。推开行行的房间，他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两粒大大的泪珠挂在他稚嫩的面颊上。他手里捏着一张纸，那是他今天的日记：

　　“妈妈说，她以后再也不能亲我了，因为我大了。所以她只能握我的手。她要是不亲我，就是不爱我了。所以我是一路上哭着去上学的。我想我的眼睛一定很红，所以就半闭着眼睛进了教室。告诉米歇尔老师我得了眼炎。我一定要向妈妈抗议。妈妈不爱我了……”

　　我的眼睛潮湿了，情不自禁地在他那宽大、光洁的脑门上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