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上路了。一轮皎月映照着皑皑的白雪。夜更寒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轮子在地面上滑行的声音。在夜色的掩盖下,车灯所不及的地方都黑压压的。前面的“道吉房车”要不是那两盏如红宝石般的尾灯,也会与夜色混为一体,令人难以想像它的存在。没有它们,我真不知道如何走完这近3小时的夜路。
夜深了,就连后座上的行行也变得静悄悄的了,这实属罕事。不知什么时候,在方向盘上方,浮现出一个男子的面庞,这不是一张美男子的脸,也不是那种棱角分明,凹凸有致,野性,粗旷的脸。可就是这张平凡无奇的脸从它一出现就深深地吸引了我。这张略圆脸,有着雪白皮肤,细小的眼睛和淡色的须发。这是一张完全成熟的脸。当那双眼睛柔和地望着我的时候,我立刻感到了他那可亲可近的内在素质。我觉得和他不是首次见面的陌生人,而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异国知己。我们四目相视,在这无声的交流中,这张脸开始慢慢向我靠近。在茫茫的寒夜中,在漫长的孤寂中,我感受到了安全的温暖,相知的喜悦,被爱的甜蜜。一颗没有防备的心在突至的温情拥抱中不知所措。
这是做梦吗?我使劲地捏了捏腿。脑子是清醒的,我略感疼痛。回头看看行行,他还是闭着双眼。男人的脸在车前方忽隐忽现,一直陪伴着我。在他的挑逗下,我的心又砰跳起来,睡意全无。
车子仍以每小时60里的速度向前飞驰。突然,我浑身震颤,惊恐得连血都要凝固了。前方一片黑暗,如红宝石般的“道吉房车”的尾灯不知何时熄灭了。此时我的头脑由于惊吓而变得异常清醒。我睁大眼睛搜寻我夜航的指路明灯。可它们现在何处?在我的前方好像有一座黑乎乎的小山,再仔细一看,那就是“道吉房车” 。它好像是只受伤的野兽,正缓缓地减速,往路边停靠。我也赶快减速。可它离我太近了。不好,我要撞上它了。我赶紧踩刹车。一切都太晚了。我全速行驶的车正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对着“道吉房车“的尾部毫不犹豫地撞去……
巨大的撞击声,玻璃的破碎声,行行尖厉的哭喊声,惊恐哀伤的连声呼唤冲破了寒夜单调的寂闷,在旷野的上空回荡。
我没有系安全带,撞击的猛烈冲力将我的头和胸狠狠地抛向前方,又将我的头重重地甩到方向盘上。我只觉得面部一片燥热,就失去了知觉。在昏过去的一霎那,我已意识到车祸的严重。我的车头与车身足有5米长的“道吉房车”的车尾都被撞得稀巴烂。“道吉房车”内的硬木书架也散了架。离车尾5米远的汽车发动机也由于冲撞出了故障。“道吉房车”此时宛如一头受了伤的恐龙俯卧在路旁一筹莫展。
我知此番必死无疑,绝无生还的可能。实际上,我真希望一死了事。我向上苍祈祷让我就此死去,永远不要再睁开双眼去面对自己血淋淋的残肢,面对将成为丈夫儿子终身负担这一残酷事实。
在人事不省的状况下,时间已经变得无意义了。我好像一个酣睡的婴儿,不知时间过得有多久。
“妈……妈!快……醒醒!快醒……醒!”行行那稚嫩的哭喊声惊醒了我。他的小嘴就贴在我的耳旁,热烘烘的。他的哭喊夹杂着几声干咳、几声狗吠。我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了他那含着眼泪的小眼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离我的脸是那样近,那样严肃,又是那样不安。他的脸不断抽搐着,洒满了泪水。孩子的爱立刻驱散了笼罩在我心头的恐惧。
“宝贝,你伤着了没有?”
“没有!可……你,怎么……的?怎么了?你……撞上爸爸的车了。”
“我不知道伤在哪里?”我试着伸了伸手臂,动了动腿,没有感到疼痛。脸上湿漉漉的,用力抬起手臂,一擦,竟是鲜血。行行用小手胡乱地在我脸上抹着。
“多好的孩子啊!”我不禁呜咽起来。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行行用小手又胡乱地为我擦着。泪水和血水全搅和在一起了。
车外,丈夫正用工具撬开撞变形了的车门。我的车头已经撞进“道吉房车”的尾部。丈夫好不容易撬开了车门,将我和行行拖出车外。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刺骨冰冻中,我们是危险的。丈夫紧紧地搂着我俩,用他的体温温暖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