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安家的亚特兰大南郊,对我们无根无底、无亲无故的新移民,一切都是那样适合生存。这里的物价便宜得惊人:1美元能买20多个佛罗里达大柑桔;3角5分买1磅重的香肠;5、6角钱称1磅猪肚或猪耳;9角9分买一包大排骨。买食品,1块钱1磅算贵的了。
《飘》的故乡的确好。我惊异地发现,这里的房价也大大低于美国平均房价。一所砖房开价只在5万~6万美元之间。比类似的,坐落在其他地方的房子竟要低1倍。商业用房租金更为便宜。一个1000多平方米的零售店面,租金只要400多元。即使这样低廉,正值经济大萧条时期,商店也很难存活。到处是招租的招牌。空关的店面比比皆是。
与富裕的北郊相比,这里的居民大多是世世代代生活在本地的“土著人” ,人们送尊称“红脖子” 。“红脖子”大都是没有受过太多教育的单干户,如水电工、换屋瓦的,还有在附近机场卸货、装货的蓝领阶层。他们之所以得“红脖子”之雅号,就是他们常年在外干活,白色的脖子被晒成了红色。再加上白种人皮肤粗糙,脖子上呈现了各种奇异的花纹,因此,“红脖子”就成了一道名扬全美的风景线。
然而,“红脖子”为人豪爽,待人热情,与北郊富裕的中产阶级讲究的虚伪、客套很不一样。这里是南方的南方,是真正南方人的大本营,是南北战争中南军的故乡。在县府所在地设立的《飘》博物馆,每天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络绎不绝,瞻仰玛格利特笔下《飘》的故乡。
“红脖子”们虽然热情好客,但他们自成体系,每天在自己的领地里生活。他们不喜欢住在北郊的,从北方迁来的北方佬,因为他们还时刻牢记着南军失败的奇耻大恨。他们抱怨北方佬占据了亚特兰大的北郊,对他们有着解不开的怨恨。
“他们曾经放火烧了亚特兰大。现在又来干什么?”
南方佬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愤愤地说。南方话侉胯,人们说话通常将尾音吃掉。北方佬鄙视这种“不文雅”的语言,公开说南方人说话怎么听起来这样“愚蠢”。南北战争结束了150多年了,然而,南方佬、北方佬永远活在昔日战争所带来的创伤中。毕竟,这是发生在美国本土上惟一的一场大战,有六十多万人死于这场自相残杀的战争中。人们是无法忘记这段历史的。
行行在图书馆里捧着南北战争的书,兴奋地大叫:“我就是喜欢舒门将军。他打仗真英勇……”还没等他说完,旁边的一个银发老太太竟然愤怒地跳起来,大声地反驳说,“我就是恨他。就是他下令火烧亚特兰大的。就是他下令掠夺我们家产的!”我赶紧拖着行行出了图书馆。老人轻易不与儿童较真,可是在这原则问题上,人们是不让分毫的。
“行行,这里可是南方的南方。说话要注意,千万不要伤了南方人的感情啊!”
这个“南北战争专家”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亲吻他的书。我不知他听见没有。美国也是处处讲政治的国家。有时,一句话说不对,就要惹祸。
圣诞之夜,“圣诞老人”吃了行行为他准备的饼干,喝了牛奶,也给行行留了信。我们企盼来年。新年总是带来新的希望。可是,新年的钟声早已敲过,行行的异症有增无减,令人更加迷惑。
“妈妈!你不是说到超级市场买鸡蛋吗?怎么?你手里拿着苹果了。你只能买鸡蛋,不能买苹果、黄油、牛肉……这不行,这不行啊!”行行使劲地推着购物车,竟大哭起来。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已将除鸡蛋以外的食品扔出车外。他好像害怕我一开始没说买的食品。我们出门,必须要原路来,原路回。半途中要是变换路线,捎带干些零杂他事,行行是绝不能忍受的。他在车后座踢着我的座位,哭天抢地。他仍然害怕出门,每天就像一只小蜗牛缩在壳里,不到万不得已,不愿伸出头来。他在高处老想往下跳,因此在阳台上,在山顶上,在桥上,我和丈夫都得紧紧地把着他。
行行将桌子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整齐地排好,每样东西之间绝不能碰上。孩子老觉得身上脏,洗澡常常要一个小时,有时竟要我催他多次。他自言自语,老是自己对自己说话,或对着镜子说。他的手指、嘴唇肿胀,时常血淋淋的。当他的宗教、政治狂热减退时,他又当众脱裤子。这时,行行已经10岁了。距他第一次脱裤热,已经整整4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