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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日记

http://www.sina.com.cn    新浪育儿 郁风信子

  新浪网友:郁风信子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思念如春草,在这样温暖的季节,父亲,我深深地想起了你。

  十年生死两茫茫,父亲,我不知道乡愁是什么,在我,你又何尝不是我的乡愁。回想春节短短的几天娘家小住,我爱上了翻箱倒柜地找寻旧物,找寻有关你的点点滴滴。一张母亲发黄的少女照片,一叠初中时代的作文本子,都可以让我沉湎其中好久。那天,我忽然在父母的抽屉里翻出几本“工作日记”,粗糙的牛皮纸封面,上面写着云卷云舒的字迹。呵,我赶紧放入自己的小包,预备晚上偷偷细读。这是父母的抽屉啊,在我的记忆中一直神秘地上着锁的,如今却早已不再设防。

  那天,等家人酣然入梦之后,我披衣而起,在厨房间苍白冰冷的灯下展读父亲的日记。“3月21日。母亲叮嘱我问阿桂娘借两片大叶柴,一斤白米。明天发了工钱还给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我简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急急地朝前翻去,总算找到一个模糊的“1960”字样。再往后翻,模糊的圆珠笔字迹已经洇成一片深深浅浅的蓝,借米,还米;借柴,还柴…..整个1960年,仿佛就只剩下吃饭这件事了。

  屈指算来,那时父亲正好是20岁的青春年华,刚刚参加了“革命工作”。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大男孩,在昏黄的灯下伏首写着日记。母亲曾不无骄傲地提起过父亲的才学,只可惜家境贫困而无奈辍学。不然,他可是经国栋梁之材啊。

  可是父亲家怎会变成赤贫呢?我颇为奇怪。依稀记得奶奶曾告诉过我,祖上是个小业主,爷爷还遵祖训收藏了一小坛黄金。可是后来因为分家产,四兄弟反目成仇,最终爷爷孤身出走,沦为了真正的“无产者”。忠厚如爷爷,从此郁郁寡欢,最后竟一病不起,49岁即弃世了。

  奶奶一生养育了11个孩子,硕果仅存的唯有父亲一个。另有一位叔叔被迫去“上山下乡”,却因出猪粪时感染了败血症,在医疗落后的农村,终于不治身亡。奶奶的伤透自不必说,父亲从此更成了她的命根子,同时父亲也是一个大大的孝子。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经常看到父亲急匆匆地背负着奶奶的蹒跚身影,走在去医院的蜿蜒小路上。奶奶最后因呼吸衰竭引起并发症,我看到父亲猛然伏下身去,对着奶奶做人工呼吸。可是回天乏术,奶奶再也醒不过来了!父亲木然片刻,终于痛哭失声。那一年我11岁,我觉得我的天塌了。

  越过岁月的沧桑,我簌簌翻动这本尘封的日记。好奇心已经被泪水打湿了,我要循着文字的指引,重新去体验父亲的心路历程。

  1966年。我看到了一个平民无产者的兴奋和希望。“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接下来是大段大段的语录和翻身农奴式的感恩,字里行间透露着革命的豪情或者说,盲从。

  “今天我们审问厂长。他已经不再是厂长了,革命小将勒令他去劳动改造!只有经过改造的同志才是好同志。要脚踏实地,做革命的老黄牛……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我不无悲哀地看着这些文字,简直不忍卒读。多么矛盾的感受,这场史无前例的悲剧,早已经历了历史的审判。但是单纯如父亲,在赤贫的境遇中埋没了那么久那么久,投身以壮怀激烈的“革命运动”中,也在情理之中。父亲太想成功了,却生不逢时。他可真傻,被人利用还不知情,造反司令部的小文书,这官可不大不小呵。我母亲非常回避文革往事,她作为“逍遥派”,目睹了种种怪现状和父亲傻乎乎的过激行为,必定很尴尬很受伤。

  我很遗憾。父亲的才华居然用在写作“战斗檄文”上,不能不说是一种错误。父亲的古道热肠,父亲的年轻干劲,就这样被盗用了若干次,他尚不知道,这个错误却将影响他的后半生的前程。他那么地希望成功!

  时光如梭。1969年。父亲28岁。“我要结婚了!小朵答应嫁给我了!从绍兴偷偷跟到上海,又跟到苏州(我母亲的家),她和妈妈居然没有发现我。等我最后出现在她俩面前时,小朵还是很高兴的……”

  我微笑着同时有些心酸。母亲很满意这个青年的聪慧和俊朗,可惜外祖母嫌父亲太穷了。当时父母各自所在的酒坊合并了,于是就这样两小无猜地耳鬓厮磨起来。如果我没有记错,母亲进厂时年方16岁,而父亲也不过18岁。那是一段怎样的时光啊,虽然清贫却富甲天下。父母皆略通音律,父亲演奏手风琴而母亲放歌。母亲声线不错,等到如今还要与我比赛唱歌,我便明显地败下阵来。他俩当时都加入了厂里的工会,手风琴是工会的财产。

  要结婚了,父亲在日记中写道:“小朵执意要办。总归一生只有一次嘛,我们就办。我母亲有一只戒指,另外再买5斤喜糖。2桌喜酒就在厂里的食堂里摆罢。……结婚了,真好啊!”

  想我母亲也是个做梦的女孩,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也不肯将就自己。结婚是风风光光的事情,这里面的很大一个因素是外婆的看法。她要向外婆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父亲怎能不体谅她的这番心思。

  我忽然找到了一句令人心动不已的文字。“我的女儿出生了!5斤6两,很可爱的样子,就是小朵太吃力了,整整2天2夜!幸亏遇到好医生……”我知道我躲在妈妈肚子里不肯出来,母亲已经精疲力竭了,最后我这个顽固分子是用“电吸术”吸出来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在我感受良深。

  接下来日记明显的潦草了。想来父亲忙于照顾我这个新出生的小家伙,已经疏懒于文字。奶奶身子骨不好,外婆又在“红卫兵”抄家时心脏病复发辞世了,新爸新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日子可想而知。不过,忙碌的日子有一丝丝快乐就鲜亮起来。

  “女儿会说话了。她很喜欢唱歌,而且喜欢站在小凳子上唱。女儿的歌还是很好听的呢!就是太瘦了…”这是站在时光之初的我吗?那么喜欢表演,喜欢大人的赞美,小小的心里,装着甜蜜的儿歌。小时侯的我黄瘦黄瘦,是个十足的黄毛丫头。谁会想到,有朝一日我要痛心疾首地跑去减肥呢。

  这几行朴素的文字让我揣摩好久好久。父爱深沉,如今我是一个失乐园的孩子了。父亲从不轻易表扬我的,即使我学业出色,也不乏才艺。在他看来,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也许更注重品德的培养和性情的陶冶。可是,那黄口小儿的稚嫩歌声,什么时候竟然成为日记里的永恒。

  再读日记,却只是一片空白了。隔开几页白纸之后,我见到整整齐齐写就的“工作分配”计划:10组,毛阿根,翻坛;宋云发,糊泥头……

  这是真正的工作日记了,再无零零碎碎的小记录,有的只是一笔一画一丝不苟的认真。父亲的一生,明晰而完整地呈现在我的面前了。父亲终于在40岁那年做了“10组”的组长(大概相当于一个科室)。按说他才华出众却蹉跎至此,情何以堪?可是他一心一意地做着那一组之长。然而因为太过耿直,不会见风驶舵灵活行事,往往不被领导喜欢;而且他性格顶真,管理严明,又被一些懒散闲人所嫉恨。两头不讨好。但母亲的大胆猜测是,当年被“打倒”的领导现在重新上台,也许在用人上心存疑虑。父亲又不通官场之术,组长怕已是他事业的顶峰了。

  果然,父亲终任“白酒组”车间主任,却不出两个月重回10组。当时父亲的酿酒技术已经炉火纯青,有人高薪聘请他这位能人。父亲没有答应,他的根已深深地扎在了老酒厂了。可是已经满城风雨,父亲顶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厂里取消了他连年的先进奖励。

  不久父亲病倒。由感冒而胸膜炎而血性腹水,庸医一步一步把父亲推向绝境。父亲是讳疾忌医的,他曾与我密语,我这个病不打紧,是胸肺隔膜间的一个良性肿瘤,你看。他展示病历上的“巨细胞瘤”字样。让我心痛的是,我分明看到了黑色的“Ca”。

  父亲拼命地想活下去。富阳深山里的老中医可曾记否,母亲背负着大包的草药在风雨中跋山涉水,刚刚高中毕业的我背负着大包的草药孤独前行?除了包治百病的中药,父亲自己还搜罗各种偏方,比如甲鱼骨炖灰服用,生饮活鹅血、黄鳝血等等。我亲眼看见他专门等候在人家饭店里,生生地抓着无头之物咕咚咕咚喝下去。当时我的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觉得小生灵的可怜,一方面又敬佩父亲的勇气。在两者之间,我当然自私地选择父亲的康复。可是,我没有把握啊。

  其实父亲很希望手术治疗,可是庸医觉得风险太大。后来他们推荐一种介入疗法,把剧毒的化学药水通过大腿动脉直接注入病灶。不知为什么,这种方法却并非想象的有效,父亲最后还是被医院退回家里。这时候,父亲已经与他的“良性肿瘤”战斗了18个月。父亲在一天凌晨突然心力衰竭,他黯然松开紧握着我们的大手,永远地走了。那夜的寒星如冰霜般死寂,我在瑟瑟的秋风中呜咽着敲开邻家的门。远亲不如近邻,我要寻求援。母亲已经崩溃了,妹妹年幼,我这样被迫操办起父亲的丧事。父亲,我从此是一个失乐园里的孩子了!

  在无数个重回童年的温馨旧梦里,父亲,我们欢快地嬉戏,一次一次出游,吃遍江南风味。你是多么喜欢带着孩子游山玩水啊,而今,这风格流传给了我,我要为你万水千山走遍。你英年早逝,竟然未曾看到女儿的嫁衣。你说,我最喜欢小孩子了,将来我这个外公啊,好得不得了的!我要大女儿里住几天,小女儿那住几天,给你们看孩子,洗尿布我最拿手啦!我当时很不爱听你说这些话,人家男朋友“待定”呢,就孩子孩子的,俗啊!可如今,这是最美最美的纶音!

  父亲,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女儿一定早早嫁掉,早早生下可爱的小宝,让你尽享天伦。我早该结束流浪了,父母在,不远游啊!父亲,我时常记起,那些美丽的山水,那些前尘往事。你名文达,的确文章通达;你字天寿,上苍是否嫉恨你的优秀?我怨怼人间的不公,我伤心你身世的苍凉。

  棋盘山的桃花又开了。呜呼,微斯人,吾谁欤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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