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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和她最后的日子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9月01日 08:12  新浪育儿 ai8701

  新浪网友:ai8701

  那天,姐打来电话:“奶奶病得很重:她只能躺在床上,她的头抬不起来了,她吃得很少,现在是真的瘦弱得皮包骨。这段日子里,父母亲日夜不停地伺侯着她,四个姑姑也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奶奶的身边。”

  于是在酷热难堪的七夕节这天,我回到我的老家,看望我那在病中的弥留的老奶奶。车厢里,一想起每次回家探亲离家时总要抱着奶奶哭(奶奶高寿,每次离家我的心里总有疑问: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奶奶吗?),想起她如今皮包骨的样子,我的泪水就止不住地流。

  我的奶奶走了将近一个世纪,这样一个世纪老人,我特别敬佩的是她对生命的热爱对生活的眷恋!她的慈爱,她对美的执着追求,她的宽容都是这种热爱和眷恋的最好的诠释。

  我的故乡是潮汕平原一个悠闲安逸的地方,小街里少见步履匆匆赶工的人,在许多老宅里,老人和旧物安详的共生共灭,延续着经年的修养与内敛。每次回到这里,浮躁的心境也会随着上世纪的老钟不慌不忙地摆动而平和下来。

  童年中的记忆更多的是陪奶奶去串门时走过的狭窄的老巷,铺着青石板还有些不平。小时候牵着奶奶的手走在这样的小巷中,两边是抹着灰泥的高墙,墙上是青瓦铺成的飞檐,这样狭窄的小巷顶着一条细细的天空,留下的是两条长长的影子,阳光舒服得让人肆意放松,连空气都在休息。

  记忆里奶奶一向是黎明时即起床,先把自己梳洗整洁:梳一个端庄的小髻,在发端处涂点豆油,再在脸上涂上雪花膏。然后用她修长的手指蘸一点在手心上一揉,涂在我们的脸上。冬日里她衣袖上的褶痕务求其利落笔挺。等她把一切整理就绪,天才大亮。我们喜欢这样充满温暖的冬日早晨。同样也喜欢在炎热的夏夜里,在星空下的阳台上,倚在她凉冻清爽的身上,与她一起听潮剧,听她讲薛仁贵,听她讲猫儿换太子的故事,她百讲不厌,我们百听不厌。我们总是受欢迎的,无论她如何忙碌,无论她自己的心情如何,见了我们,也总是笑逐颜开。

  记得在某个晚上玩疯了,然后心血来潮说要吃蕃薯,便去吵醒她要她煮给我们吃。她会生气地说:“这么晚了还不好好睡?好好好!我去煮蕃薯,等一会吃不下我去拿根筷子来塞!”这是我永远记得的奶奶说得最凶的一句话。

  后来长大了,离家的日子久了,那些青板的小巷,灰泥高墙的岁月似乎变得遥远了,一切都是淡淡的。只有奶奶的话,还时时在耳边响起,一如家门口的那棵老榕树依然散发出淡淡的静谧。每次回家见到奶奶,她的平和会使你厌倦城市的喧嚣,抖落身上的尘土,心中的浮躁也慢慢逃逸;她的从容会使你觉得温暖安全,一如习惯自家小楼的朴实与自然,习惯邻里间的嘘寒问暖。

  奶奶的温婉整洁是恒久的。即使是病得头抬不起来的今天,她还会嫌大姑没把她的髻梳好,她教大姑:“你应该先帮我梳条辫子,再盘绕,这样就不容易凌乱了。”她要求家人在她洗完澡后给她身上打上爽身粉,在脸上涂点友谊牌雪花膏。98岁了,她还是这样在意自己的形象!她的皮肤没有沟壑纵横的纹路,而是很平展的,薄得透明,即使是老人斑,那也是很美丽的点缀!

  七夕节这晚,她胃口不错,虽然只剩下三颗门牙,却居然能吃下一小碗饭。她说:“孩子,我老了!我的每块肌肉和骨头都酸痛不堪!再使劲点捏!”于是我坐上她的床,我帮她按摩右手,姑姑帮她按左手。哪有什么肌肉啊!这是真正的皮包骨,捏着皮下的骨,我泪如泉涌。但她精神还好!神志特别清醒!于是回忆如河流般汩汩而流,我们静静地听她说着笑着。

  我看见这条河流从她的记忆深处远远地淌来,淌来。在百年阳光和月光的照耀下,我曾经一直以为它风平浪静,而实际上也曾是波涛汹涌,一路泛出眩目的光茫。

  她回忆17岁那年的一个深夜。她挑着一担鱼从晚上7点多一直走到第二天凌晨6点多,不知翻过了多少个山头,不知涉过多少条江河,为的是得到三元钱去换一把人家从香港带回的小花伞。八十多年后的今天,她还记得那把小花伞的样子:“有一个按纽,一按就弹上去,花是紫色的,哈哈……为了一把小花伞跋山涉水的,你看你们现在多幸福!……”

  “你爷爷?他年轻时特风流倜傥。每次他从香港带了布匹回来,总是把最漂亮的送给了那个叫豆心的小情人。我看到他们俩低头在那儿说话,我真想走过去用我的手把他们俩的头磕破!那时候我不敢呀!……后来如果不是我的斗争,他怕是把豆心娶回了家里。”

  “他又好赌!把运到香港去卖的一车小猪全赌输了,那个春节,家里来的不是客人,全是来催债的人……有时赌了两三天都不见人影,我一生气,跑去拿走他们的一个麻将子,让他从街头追到街尾地打……”

  “19岁时我生第一个孩子,我对他说:‘你别走,我的肚子好疼,孩子怕是要生产了。’他扔给我一个挂钟说:‘记住孩子的时辰八字!’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疼痛得来不及爬上床,孩子就生在灶边地板的生砖上,我愣了好一会,还懂得先切断脐带。剪刀?我晓得不行!那上面有锈。于是我伸手拿个碗敲破,再用破碗的边来割断脐带,等我忙完这些,想抱起孩子,一抱……凄凉啊,这孩子的皮肤上的粘液已沾在地砖上,他还哭得凶呢——这时幸好隔壁后乡婶来串门,呵……”

  “可是那时你不怕吗?”

  “怕啊!怎么能不怕!那时老在想怎么办好啊?但等你经历了就会什么都不怕了,真的不怕!过后你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爷爷那时候这样子,你为什么不改嫁呢?”

  “以前哪有资格说改嫁?你要承认的是丈夫是你自己的。而且得坚持自己的感情!他也只有十九岁,整天就挂记着吃喝玩乐。”

  “什么时候变好的?……那次,他被当作漏网的资本家抓去批斗,平时好好的亲友都不敢来了。两天了,我知道他可能什么也没吃,怎么办好呢?怎么才能见到他呢?我一想就想到关他的那个地方只有一个厕所!便煮了几个蕃薯揣在怀里跑到那里的厕所边去等!等了几个小时,还真让我等到了!我把蕃薯偷塞给他,怕人发现,就走了……后来出来后,他就被改造得变了性!再也没有去外面拈花惹草,也不再赌博!他是很会做生意的,这日子就好了!”

  奶奶就这样说着笑着,她的脸色始终是温和的,没有一点儿控诉的味道,倒象是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我从来就没听您向我们提过这些事。”小姑说。

  “我懂事时,觉得爷爷对您不知有多好!”我也对她老人家说。

  “奶奶,您最近有没有梦见爷爷?”我贴着她的耳朵问。

  她说那晚她做了一个梦:他来了,对躺在床沿边的她说:“你睡进去点,我今晚要来和你睡。”他伸过手来,想抚摸她的脸,她说:“不行啊,你看我瘦得全身是骨。你还是别抚摸我……”

  “……那就让我穿过你的骨头抚摸你,摸摸你的心!”爷爷说。

  “你什么时候带我走?”奶奶追问他,他却什么也没说……

  我听说在爷爷病重的那些日子,奶奶没掉一滴泪,她只是沉默着。就在爷爷闭眼的刹那,她老泪纵横地俯下身子对他说:“10年后你记得来带我走啊。”十年了!我的爷爷,你真的要来带走奶奶了么?

  ……

  我想起一位作家曾经说过:

  人啊

  你要好好地活着

  耐住那百年的孤独

  实际上我们一辈子都在

  等一个人

  那么,奶奶一辈子等待的人就是爷爷!这是我的奶奶,尝遍了一切苦乐,没有抱怨没有计较没有恨!有的是看淡,是宽恕与爱。也许曾经是长夜痛哭,可如今依然是最无悔的那一个!是什么把她的青春一卷而去?是什么洒下满天星斗,山依旧,树依旧,而奶奶的脚下已不是昨日的水流?

  “让我穿过你的骨头抚摸你”——那半生的坎坷,在暮色里竟化为甜蜜的热泪。想象八十年前那个为了一把紫花小伞而跋山涉水勇当挑夫的少女,是如何踏过这些斑驳的岁月,尝尽了生活的苦与乐,如今所有的悲欢都如彩蝶般飞散,岁月不再复返了!

  奶奶,您的平和如清晨那片风中柔软的芦苇,又如田园悠远的牧歌;您的宽容博大,如淙淙流去的河水,无所不包无所不恕无所不容。

  让我也穿过你的骨头轻轻地轻轻地抚摸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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