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shanhu1971

　　第一次见婆母是我读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她从乡下来城里看病，男友献宝似的把我带到她的面前。她比我从容得多，因为男友有三个已婚的哥哥，相看儿媳对她来说就轻驾熟，而我是第一次与婆婆级人物“亲密接触”。这次“会晤”仅十余分钟，相互的问答不过十几句。她给我的最深印象是瘦小、沉默寡言。我也让她不甚满意。那时的我长发如瀑，长裙摇曳，使得老人忧虑地偷偷问了儿子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她会做饭吗？！这是男友后来笑着转述给我的。

　　结婚后我们在远离家乡的城市安了家，每年与婆婆仅一次见面机会——春节时。

　　婆婆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我们回来时，她的笑淡淡的，没有热烈的言语；我们走时，她的脸也淡淡的，看不出悲伤。但婆婆对每一顿饭都顷情投入。每年婆婆都要精心伺养一头滚圆的肥猪，近年关杀掉，加上我们带回的各色年货，春节期间婆婆的餐桌总是格外的丰盛。婆婆有一手好厨艺，又不辞劳苦，所以春节回乡小聚是我们在下半年就开始期盼的盛事。最向往的是每年腊月二十八的晚上，婆婆与公公把解冻好的猪膀、猪蹄、各色大小骨等装满一大锅，放入各种调味品，架起木火煮起来。孩子们总是性急的，早早放好桌子，不时跑去问：“奶奶，好了没有啊？”婆婆总是细声地安慰：“快了，快了！”孩子们就又跑开去闹成一团。再漫长的等待也总有结束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婆婆的一声：“开饭喽！”随着锅盖的轻轻掀起，热气与香气霎时飘满了屋子，惹得人人食欲大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烂得快脱骨的肉用大盆装了端上来了，全家十几口人团团围坐，咀嚼声、笑闹声响成一片。婆婆并不吃，坐在一边抽旱烟，不做声。不过这时候，她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

　　我妈常说：“女儿是妈妈的贴身小棉袄！你婆婆一个女儿也没有，怪孤单的！”每听这话，我心里便起一阵怜惜，很想自己也小棉袄似的暖暖她。可婆婆淡淡的神情总让我觉得她的心门是关着的，不希望我们做儿媳的打扰，只要相安无事，她就满足了。有了儿子这四件“裘皮大衣”，她已不觉得寒冷。

　　女儿出生时，老公把婆婆从乡下接来照顾我们母女。婆婆带大了四个儿子和几个孙子孙女，经验丰富，有她在身边我踏实许多。一次婆婆刚把女儿抱起来，女儿突然尿了，正好尿到婆婆的裤子上。婆婆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没有动。我惊讶地说：“你快把她挪开呀！”婆婆说：“突然挪动容易惊吓了孩子。”我说那也不能任她往身上尿呀。婆婆轻轻地说：“有什么不行呢？裤子尿了洗洗就好了，孩子要是惊吓了多遭罪呀！”我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惭愧，忽然明白了一个母亲所要具备的最启码的品质——宽容与忍奈。

　　婆婆寡言，但黄昏里，女儿握着小拳头睡着了，老公在外面应酬，剩下我们两个女人对坐时，婆婆也会和我聊一阵。她爱回忆四个儿子小时的趣事：“他们四个肩儿挨肩儿，站在一起一小排，一个个正好差半头，整天在外面疯淘，吃饭时才一身泥土的回来，还没进屋就喊饿，这个叫妈，那个也叫妈，屋子里一下热闹起来，房盖都象不稳了似的……孩子长得真快呀，一转眼，他们都大了，燕子似地都飞走了。有时你爹上山了，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会忽然感觉他们四个从外面跑回来了，一身的土，满头的汗，喊着饿，这个叫妈，那个也叫妈……”

　　我悄悄别过脸去，不想让婆婆看到我眼里的泪水。唉，我寡言的婆婆呀，原来你淡淡的笑里不是冷漠，是你不想让孩子们牵挂而把自己的思念与孤独深深地埋在了心底。你在回忆与期盼里坚忍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寂寥的清晨与黄昏。

　　婆婆不肯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我们只好找各种机会回去看望老人。婆婆依然是淡淡的，不多言语。不过我已经理解了一颗母亲的心，我知道，大爱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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