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周末,家住北京西三环的程女士把女儿送到了门头沟的姥姥家,因为寒假期间,幼儿园的兴趣班都停课了,家长必须在下午5点接孩子。程女士5点半才下班,根本没法接,只能把孩子送走。
短期的困难还能克服,程女士现在最担心的是,幼儿园下学期不办兴趣班了。前几天,国家发改委、教育部、财政部联合印发了《幼儿园收费管理暂行办法》(以下简称《暂行办法》),直指被家长诟病最多的赞助费、捐资助学费等不合理收费。《暂行办法》严禁幼儿园以任何名义向入园幼儿家长收取赞助费、捐资助学费、建校费、教育成本补偿费等与入园挂钩的费用,严禁以开办实验班、特色班、兴趣班、课后培训班和亲子班等特色教育为名向家长另行收取费用。
程女士说,刚听到几个国家部委联合起来治理幼儿园乱收费的消息时很高兴,因为作为家长,她对“入园难”、“入园贵”有着切身体会,可仔细一看具体措施,就觉得有些规定有点脱离实际,有些则中看不中用。
和程女士一样,几位教育专家对《暂行办法》首先给与了肯定。 “收费问题对于幼教的发展是一个关键点,这一点上不突破,教育的公平问题、均衡问题、良性发展问题都谈不上。”中国学前教育学会秘书长廖丽英认为,从这个意义上说,《暂行办法》的出台是幼儿教育迈向秩序化的开端。教育学博士、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也认为,《暂行办法》对当前“入园难”、“入园贵”的现象可以起到杠杆调节的作用。
虽然政府部门制订《暂行办法》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专家和部分家长都认为,当前幼儿教育出现的种种乱象,形成原因十分复杂,光靠禁令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就怕提着钱袋子找不到收钱的”
赞助费背后是供需矛盾
“这几年,有几个家长不为孩子上幼儿园着急上火?”谭女士的儿子目前在北京海淀区的一所幼儿园上大班,两年前他们住在丰台区,家附近就有一所公办幼儿园,托关系找人想进去,得知每年至少要交6000元的赞助费。怎奈所托关系不够“硬”,谭女士准备好的钱愣是没能“赞助”出去,后来托人上了现在的幼儿园,家也只好搬了过来。
能收赞助费的,都是公立园,所以谭女士认为,赞助费根本就禁止不了,因为公立园太稀缺了。谭女士觉得,一年几千元的赞助费并不算多,“我听说,那些有名的幼儿园,一年赞助费都要几万。即使这样,上公立园也比私立园便宜,我同事的孩子上私立园,每个月交费3000元,一年下来要三万六。更何况,公立园方方面面都更规范,可以说是价廉物美,家长们都挤破头想把孩子送进去。有多少家长正提着钱袋子准备往外掏钱呢,我们真正怕的是找不到收钱的。”
“光禁止是不管用的,要找到根子。”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说,幼儿园动辄成千上万的赞助费背后是供求关系的矛盾。
储朝晖介绍,2010年我国3~6岁儿童毛入园率是56.6%,2011年的统计数据目前还没有公布,不过储朝晖预测应该也在60%左右,“这意味着仍然有40%的孩子无法入园。”
某高校开办的幼儿园园长透露,这两年招收的学生几乎个个都有“关系”,“不是不想收那些没有‘关系’的孩子,孩子实在太多了,即使有‘关系’还得挑挑拣拣呢。”
程女士的女儿在幼儿园里上的是蒙氏班,2009年刚入园时幼儿园承诺,“蒙班”孩子的数量不会超过24人,“没过多久这个上限就被突破了。”程女士说。
储朝晖介绍,除了绝对数量的不足外,公办园和民办园、示范园与一般园、发达地区幼儿园与不发达地区幼儿园还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这种差异更加剧了供需之间的矛盾。
正是这种极端供不应求的局面,才使得家长们“心甘情愿”地交出赞助费。
其实,《暂行办法》规范的是公办园的收费,私立幼儿园的收费则更多的靠“市场”。在当前这种极度不平衡的供求关系下,私立幼儿园的收费就更加“无章可循”。
家住昌平区回龙观的李女士,为3岁的儿子选择的是一家知名的私立幼儿园。虽然李女士没有交赞助费,但是“一年的学费却要一次性付清,要3万左右”。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家长们就是弱势群体,什么样的霸王条款都只能无条件的接受。
周先生的儿子去年9月开始上幼儿园,才去了10天就开始生病,10月也仅上了4天,11月也只上了3天。周先生去找园方交涉,说孩子这么多天没上幼儿园是不是能退回一部分的费用。答复是,每个月孩子只来一天,这个月的保育费就不能退,只能退伙食费,也就几百元。
有专家称,最根本的供求关系没有理顺,单纯禁止赞助费,其执行效果肯定会打折扣。
“幼儿园里没了兴趣班就得到外面报班”
兴趣班背后是异化的应试竞争
如果说对于幼儿园的赞助费家长们是“敢怒不敢言”,那么对于《暂行办法》中提到的各种兴趣班,不少家长却是举双手赞同。
去年9月,李女士得知幼儿园开设了兴趣班,家长可以自愿选择,虽然额外交费,但不算贵,于是就给孩子选择了钢琴和跆拳道,“既可以培养孩子的兴趣爱好又可以锻炼身体,何乐而不为?”
不少家长跟李女士有类似的观点。
程女士的女儿在幼儿园每天都有兴趣班,周一晚上是科学课、周二晚上泥工、周三智学城堡、周四轮滑、周五还有外语课。“不在幼儿园上,我们也得到外面去上。”程女士说。
一年前程女士给女儿报了外面的英语班,收费比幼儿园高很多,而且从幼儿园出来还要赶到上课地点,经常因为堵车而迟到。
程女士给女儿报这么多班还有一个原因:程女士夫妇下班晚,没法接孩子。没给女儿报兴趣班的时候,请了一个钟点工去接,但是由于很少与老师见面,程女士很难清楚地了解女儿在幼儿园的情况,这让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更让程女士难受的是,一次她生病在家休息,就亲自去幼儿园接了女儿,“她兴奋极了,见到小朋友就说‘我妈妈来接我了’。”
从那儿以后,程女士把周一到周五的兴趣班都给女儿报上了,“这样不仅能经常见到老师,也能亲自接孩子,一举两得。”
对于幼儿园的兴趣班,幼教专家们一般都持反对态度,认为现在幼儿园小学化的倾向越来越严重,其中兴趣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确实,稍加调查就会发现,现在幼儿园所开设的兴趣班中有相当比例是以学知识为主的。
储朝晖认为,幼儿园确实存在孩子放学和家长下班时间有冲突的情况,但是这并不能成为幼儿园加开兴趣班的理由。
他介绍,上世纪50年代末苏联卫星上天之后,美国一度认为自己的教育落后了,于是在中学阶段增加了“实质性课程”,学前增加了“实科课程”,都是为了增加孩子的知识量。但是经过20年的跟踪调查,发现这些孩子的发展潜力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因此,自上世纪80年代以后,国际教育界一致认定幼儿园阶段的教育必须以游戏为主。
专家给出的解释的确有道理,但是,面对愈演愈烈的应试竞争和大城市越来越大的生存压力,很多家长仍然坚持把孩子送进兴趣班。
去年9月北京媒体曾经报道,北京市教委曾经于7月叫停了幼儿园兴趣班特长班,禁止其变相“创收”。但是,记者调查发现,有八成的幼儿园照旧开班、收钱。
“不能把魔鬼引向未来”
政府不应该再遵循从中心向四周发展的思维模式,而是要保底
专家们普遍认为,整治幼儿教育的乱象,一味的“堵”肯定不是办法,当务之急还是扭转不平衡的供求关系。在这点上,政府应该更好地发挥其职能。
公益律师田坤认为,当“金猪宝宝”、“奥运宝宝”呱呱落地时,政府就应该预见到3年之后的入园高峰和6年后的入学高峰,提早整合资源、出台政策,进行准备,等到“入园难”成为事实时再出台政策,不仅不能尽快缓解矛盾,同时还让那些资质较差的民办幼儿园提前占领了市场,又增加了后续工作的难度。
储朝晖也认为,在幼儿园规划的问题上,政府除了要尽可能提供充足的幼儿园以外,还要尽可能缩小不同幼儿园之间的差距。“不应该再遵循‘从中心向四周发展’的思维模式,而是要‘保底’”,政府的任务不应该是办重点幼儿园、中心幼儿园和最好的幼儿园,而是首先要保证最底层的百姓享受到最基本的教育。
“幼儿园的职能之一是融合。”储朝晖说,无论是富裕家庭的孩子还是贫困家庭的孩子,进入幼儿园之后便开始一起游戏,有差异的孩子在游戏中彼此融合。
“但现实的情况是:有权人的孩子上公立园、有钱人的孩子上私立园、农民工的孩子上黑园。”储朝晖说,“我们现在的做法是把魔鬼引向未来。孩子从小体会到的就是对立而不是分享和合作,这将会在他们的个性中投下深深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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