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导报首席记者 时超
“有新生儿的信息吗?”“有。”“多少钱?”“2毛一条,一个城市800元打包。”
也许,从你的孩子一出生起,他(她)的信息就会以这样低廉的价格落到一个与其毫不相关的人手中。这段信息不仅有孩子的姓名及出生时间,甚至还有出生医院、父母联系方式、家庭住址等。随后,一个个围绕孩子的骗局以及产品推介电话就会蜂拥而至,令家长不堪骚扰。
近日,多名读者向经济导报记者表示,自己正陷入这种“频接陌生电话”的烦恼中。“有固话,也有移动电话,有时候甚至不显示号码。弄得你没法屏蔽,不接又怕漏下重要电话。”在济南某事业单位工作的新生儿妈妈王静说道。
导报记者发现,虽然近两年公安部门一直在严厉打击出售贩卖个人信息行为,且医院方面也表示信息防控非常严格,但是至今,网络新生儿信息交易依然火爆,也随时可以拿到最新的信息。泄露源头在哪?种种交易背后,又有何利益使然?为此,导报记者展开调查。
利润丰厚
“一手婴儿料、学生料、车主料。”这是一个有多年新生儿信息贩卖经历的人的QQ签名,其昵称就为“婴儿资料”。经过两日的网上聊天,在取得一定信任后,导报记者终于通过他,掀开了新生儿信息贩卖黑市的一角。
“光我手头上就有全国各地一共10多万条新生儿信息,山东的占十分之一。”“婴儿资料”对导报记者表示。在经过导报记者要求后,其又详细统计了一下山东各地的信息量,“青岛4000条、威海2000条、济南1600条、潍坊1300条……”
这些资料,都是今年刚刚出生的孩子的信息。在“婴儿资料”展示的截图中,导报记者看到,数十个婴儿信息中,最早的出生日期为3月份,每个日期后面还注有姓 名、住址、联系电话等。据“婴儿资料”表述,这仅是其能提供的山东信息的一小部分。“这个行业都是信息互通的,你要嫌这些不够,我可以再给你要到更多,不 过费用要高一些。”
由于信息新、渠道广,“婴儿资料”如今看中的多为“大客户”。在导报记者假扮奶粉销售人员与其交流时,其就常常笑话导报记者要的量“太小”。“我的客户主要做‘补贴’,要一手(5月份以后出生婴儿),量大,出手很大方。”
据了解,“婴儿资料”所说的补贴客户,即为现在新生儿父母常常收到骗补电话背后的主导者。这些骗子在拿到资料后,会以婴儿登记住址所在市区卫生局工作人员身份为掩护,以数千元补贴即将到期为借口,向婴儿夫妇索要银行卡号,甚至直接要求汇付保证金。
“婴儿资料”向导报记者表示,上述做补贴的客户要求高,给出的价格也颇高,一条可以卖到四五元左右。随后这部分婴儿资料会作为二手信息降价处理,随着频繁 交易以及时间流逝,信息价格会从2元一条逐渐降到几毛钱一条,并最终“过期作废”。不过,即便如此,算下来每条信息给信息贩卖者带来的收益也超过10元。
与之相比,资料贩子收集信息所付出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多名导报记者通过QQ、论坛等方式联系到的资料贩卖者表示,其行业内收购的价格差异较大,每1 万条资料给出的价格从1000元到5000元不等。以此计算,每条的价格从1毛到5毛不等,远小于最终其卖出的价格。信息贩卖者正是通过这种中介式的层层 倒手,获得数倍于成本的收益。
“我更愿意做交换,就是你提供给我信息,我换给你等量所需要的信息。”“婴儿资料”对导报记者表示,这样的交易方式,还会给其带来更多的客户和收益。
社区医院有泄露嫌疑
正是有了丰厚的利益存在,新生儿信息贩卖现象才屡禁不止。也正因如此,诸多新生儿家庭仍在遭受各种骚扰。
导报记者根据从“婴儿资料”处获得的一份名单,随机拨打了10名家长的电话。在确认信息无误后,这些家长均表示收到过骚扰电话,其中7名家长还收到过一个 甚至多个“骗补”电话。“每天都有各种电话,推销保险、奶粉的都有,还不分早晚,有时候孩子刚睡着,就被电话声吵醒了。”一名女孩的家长向导报记者抱怨 道,不堪骚扰的他已经打算在近期更换手机号码。
采访中,诸多家长都表示出同一疑惑,自己的信息到底是从何处泄露的?
导报记者了解到,上述婴儿信息登记渠道不多,只有出生医院、社区医院以及购买妇婴用品的商店三方面。“商店里登记的信息不会具体到家庭住址,倒是很像给孩子办出生证以及打疫苗的医院泄露出去的。”王静说道。
从“婴儿资料”处获得的名单也显示,其婴儿出生医院涉及山东省交通医院、山大二院、山东省妇产医院等多家医疗机构。为此,导报记者以妇婴用品销售人员联系业务为由,分别向上述医院妇产科工作人员提出购买新生儿资料要求,但均遭到工作人员的拒绝。
“这个事情去年就引起医院关注了,对此还加强了工作,我们的患者资料保密绝对到位。”8日,山东省交通医院办公室负责人冯延民向导报记者表示,其患者数据经过严密保护,接触人员有限,且每天打包加密后上传给监管部门。“肯定不是我们泄露出去的。”
然而,与严密的医院管控相比,在对社区医院的暗访中,导报记者却发现了一些管理疏漏。7日,导报记者致电济南市历城区遥墙镇卫生院,表示想购买一些前来打 疫苗的婴儿的信息,用于业务推广,其工作人员随即提供了一名负责人的电话,该负责人与导报记者交流后,对这种买卖信息的行为颇为感兴趣,并表示端午节后可 以见面谈。
多名家长随后表示,孩子在社区医院登记的信息与所泄露出的情况基本一致,不排除从这一渠道流出的可能。
处罚力度太小
导报记者采访中了解到,虽然屡经查处,但是个人信息贩卖黑市的生意依然火爆,且不局限于新生儿。仅在导报记者进入的一个名为“行业信息交流买卖”QQ群中,就常有“全国电器行业购物明细+顾客资料”、“快递单据查询”等等广告出现。
“个人信息贩卖已经成为司法监管上的一个难点。”9日,西南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陈靖良对导报记者表示,这一是因为案件查处时难以溯到源头,抓到始作俑者;二是因为处罚力度小,难以起到警示作用。
据陈靖良分析,目前对于侵犯公民信息类犯罪的规定是“情节严重的,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这意味着3年已是最高刑期,而实际中一些不法分子动辄一次即收集倒卖数千上万条重要的个人信息,最后的判刑往往只是几个月甚至缓刑,力度实在太小。
同时,有司法界人士也向导报记者表示,泄露个人信息的“产业链”上下游之间互不见面,卖方只出售信息给有长期来往的公司,揽业务、预约、交易、付款等都通 过网络完成,隐蔽性强,难以做到明确的法律追责。其表示,正因如此,公安部门近年来在全国对于个人信息贩卖展开过专项行动,虽然打击力度不小,但是难以根 除。
“现在看来,相关部门应加强自身监管,减少信息泄露的可能。”陈靖良表示,中国个人保护体系尚不完善,个人信息保护法涉及与多个部门法之间的关系,敏感而 复杂,短期内难以有实质进展,只能通过行业自律、完善内部管理等方式堵漏。“对于新生儿信息泄露,卫生系统应更加提高警惕,可以适当增加惩罚手段。”
对此,导报记者9日致电济南市卫生局,但截至发稿,未收到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