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美国开会时,借住在一位医生朋友家,看到玄关墙上挂了一封小孩写的信,觉得很惊讶,因为一般都是名人的字画才会挂在这种显眼的地方。朋友解释,这是一个小病人写来的感谢信,因为自己是医生,天天接触到生老病死,难免情绪低落,这封信让他在每天出门前激励自己:工作是有目的的,生活是有意义的。这使他可以打起精神去面对新的一天。
我听了就更加好奇,想要知道这封信写的是什么,但一看字迹凌乱,无法辨读,于是请他念给我听。信是这样写的:“医生,我以前都认为在学校功课不好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愚笨,二是懒惰。感谢你让我知道我不笨也不懒,是我的大脑赶不上我的决心,我只是记忆不好。现在我不自卑了,也不害怕上学了。”
他说这个孩子很爱看书,有自己的想法,口头报告也很有条理,就是无法写字,连字母都无法连贯地写。他的字写得特别乱,像一堆木柴散在地上,让别人无法辨识。因为写字困难,所以作业不能准时交。老师认为他懒,不肯写作业,因为既然口头报告都很清楚,为什么用笔写下来就不行?会做而不做是罪加一等,因此天天处罚他,让他恐惧上学。直到被我朋友诊断为这是“病”而不是“坏”后,他才找回自信。
我的那位医生朋友说,当时的仪器并不能让他找出孩子的大脑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让孩子知道他不是“坏”。只是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有自己的优势,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他就可以出色。果然,这些话让孩子的人生不一样了。现在这个孩子已成年,是一个得过大奖的景观设计师。
我听了很有感触。每个人都知道教育应该因材施教,但是实际上却都用同一个模子去套所有的孩子。
在研究上已看到,即使是同卵双胞胎,两个人在做同一件事情的时候,大脑活化的神经回路也是不一样的。同卵双胞胎基因相同,大脑的结构相同,但后天的经验不同,所以形成的神经回路不同;而神经回路连接的不同,就形成我们观念的不同,所以同一个家庭会出现哥哥是国民党、弟弟是民进党的有趣现象。
伊朗有个29岁的连体姐妹,拉列和拉丹·比加尼,她们的头连在一起,所以不但基因相同,连后天的经验也完全相同,因为所有的经验,两人都完全参与。两头连在一起使她们形影不离了29年,但是这两姐妹的个性完全不相同。拉丹在做分割手术之前对记者说:“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被上天硬粘在一起,我们对事情的看法不同,我们的生活态度不同,我们的世界观也不同。”
拉列想搬到德黑兰去做新闻记者,拉丹则想留在家乡开业做律师;拉丹比较外向,爱交朋友、爱说笑话,拉列则相反。这两个姐妹为了寻求她们各自的独立自我,决定去动手术分离,结果双双殒命。相信她们并没有后悔,因为在手术前她们已经知道这个危险,仍然决定去做。她们希望成为独立的两个人,她们说如果失败,至少自己是躺在自己的坟墓里,不再被当作一个,可见个别差异的重要性。
她们是最好的例子,让我们看到即使是双胞胎,即便环境一模一样,最后形成的人格也不相同。我们又如何能去要求一个基因不完全相同,后天环境也不完全相同的兄弟姐妹在功课上要完全相同呢?
我们的学校制度虽然表面上尊重个别差异,实质上仍然要求每个人一模一样。有多少有才能的孩子就因他的个别差异与常模不同而被剔除。
现在有多元智能理论,它的意义就在提醒老师、家长,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长处,不要用单一的评量去判断一个孩子。考不好的孩子不一定就是笨或懒,更不是坏。当我们以好坏二分法去界定一个丰富的多面体孩子时,这是在伤害大多数孩子,许多孩子都会不符合既有模子。只有找到小孩的长处,使他快乐成长,才是教育最终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