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把我哥的儿子蔡思捷带去了喜禾平时训练的机构。
一进机构大门,敏感的家长立即发现了他的不寻常之处,一个家长过来问我:“这孩子是你——?”我说:“我哥的孩子。”接着他问:“他是不是——?”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是不是也是自闭症?我没直接回答,我说:“你说呢?”他就不好意思了,一会儿又跟我说,看得出来还很激动,“知道吗?他刚才看我了。”
他所谓的“看”,不是长时间的互相打量,就是两人目光碰巧撞上了,没有怨恨没有欣喜没有偏见也没有同情,看不出来多友好但也绝无敌意最多算是好奇,很普通的一次对视,时间不会超过三秒。但是,这已经难能可贵了。院子里的孩子大大小小十几个,蔡思捷是唯一一个主动跟人有目光交流的。
那个家长又在跟另几个家长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清他们说的话,但主题一定是蔡思捷。
在这群孩子中,蔡思捷显得是那么的卓尔不群,他不经意的一个行为,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比方:他把糖纸扔进了垃圾桶。
掌握这个动作其实不难,如果训练得当。我儿子训练了三个月后,也能把香蕉皮扔进垃圾桶。
“喜禾,吃完香蕉,香蕉皮怎么处理?”
“对,香蕉皮要扔进垃圾桶……垃圾桶在哪里啊?”
“对,垃圾桶在厨房,走,爸爸带你去厨房。”
“这是什么?对,这就是垃圾桶……接下来干什么呢?”
“捡起来,香蕉皮能随便扔吗……看,这才是垃圾桶,好的,我们把盖子打开。”
“盖子打开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谁让你捡垃圾桶里的东西吃了,快给我扔了!……好,盖子打开了,接着,我们把香蕉皮扔进去。”
“松手啊,还拿着香蕉皮干什么……松手,对,很好,把香蕉皮扔进去。”
“没关系,捡起来,这次我们对准了再扔。”
“扔进去了,喜禾,你真棒!把手给我——”
“手举着,不举起来怎么击掌……举好了……”
“怎么又放下了,举着啊,别动……击掌——欧耶!”
……
这就是把香蕉皮扔进垃圾桶的分解动作。院子里这群孩子,大多数都有过类似的训练,熟练掌握者几何?
蔡思捷荡秋千时,又一个家长走到他身旁。
“你叫什么名字?小朋友。”家长问。
“叔叔,你推我一下。”蔡思捷说。
如果蔡思捷回答他叫什么,就足够令这个家长心满意足,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家长激动得有点慌乱,猛推了一把。
“我会掉下来的,你慢点。”蔡思捷害怕了。
没想到他还会这么说,蔡思捷再次给了这个家长一个大惊喜。
虽然,蔡思捷最后还是没有回答他叫什么,但是他所给的,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家长的期待。很快,更多家长闻风而至。
“你叫什么名字?”
“蔡思捷。”
“你几岁了?”
“我今年五岁。”
“你家是哪里的啊?”
……
蔡思捷轮番回答着家长,像极了国台办的人答记者提问。如果说有不同,那就是家长的问题远没有记者的刁难,问来问去无非三个:一、你叫什么名字?二、你几岁了?三、你是哪里人?……倒不是说家长没有开发新问题的智慧,他们只是没有提出新问题的欲望——这三个问题够让他们心满意足了。
刚开始,无论谁问,蔡思捷都老实回答,后来发现问来问去都是这么几个问题,愚蠢到家,他就有点不高兴了。有一个家长过来问:
“你几岁了?”
蔡思捷瞪着家长看了很久——他已经厌烦了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了:
“拜托,我五岁啦!”
——看,他还会通过提高声调、延时来表示不满、厌烦、愤慨,家长满意而去。刚打发走这个家长,又来了一个——这个家长其实已经问过一次了。家长问:
“小朋友,你几岁了?”
这次彻底把他惹恼了,他愤怒地说:
“刚才告诉过你了,我不说了。”
这个回答有两个神奇之处,一、他知道生气;二、他知道分阶段地分别用提高声调和反问来表示生气……这不是投家长所好,刺激他们来问吗?
面对汹涌如浪潮般的家长,蔡思捷干脆选择了无视和沉默——也许,现在他知道为什么这些家长会生出那样的孩子了,因为他们自己也不怎么样,就一个“你几岁”的小问题都要问好几遍。但家长心满意足,而且,他们在蔡思捷身上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原来他是会不耐烦的;
——原来他不耐烦时会通过提高声调来表达;
——原来他发现提高声调不起作用时他会直接表示抗议;
——原来他发现直接表示抗议无效后,他会选择无视和沉默。
……
而我们的孩子直接就到了无视和沉默这一阶段,没有一点过渡和铺垫,这就是他们和普通孩子的区别。
有些过程是不能省略的。我妈以前总教育我,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不能走都没学会就开始跑了。哪天我该抽空把这些话跟我儿子好好说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