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命中，除了选择成为皇家马德里队的球迷外，再也没有其他选择。我爸支持皇马，我舅舅支持皇马，所有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是皇马的支持者。早在远古时代，最早出现在地球上的加西亚家族的祖先们，在某天走出他们的洞穴时，凝望着黄昏，然后说：“有一天，会出现足球这种游戏，还会有一支足球队叫做皇家马德里队。可惜我们等不到那一天了，但是我们的子孙会看到。”

　　多么令人感动的一个场面。如果一个人住在卡拉邦切，却不支持皇马队，那他最好是安静地闭嘴，或是干脆搬到其他地方住。如果我不支持皇马队，很可能变成家族的耻辱。伊哈会打我；我的爸妈走在街上，也无法抬头挺胸；而露易莎则会这样对我老妈说：“你儿子不是皇马队的支持者？你有没有跟学校的心理医生谈过这件事？”

　　别认为我夸大其词。让我从头叙述这个故事吧。

　　那个历史性的星期六，皇家马德里队出战巴塞罗那队，所以，我妈做了两种马铃薯蛋饼，一种比较湿，是给外公和我爸的，因为他们喜欢半熟的鸡蛋；另外一种是给我和小呆瓜的，因为我们喜欢比葡萄干还硬的鸡蛋。她把做好的食物都放在砂锅里——从电视购物频道买来的，然后含着眼泪送我们出门。

　　我们不是唯一去看球赛的人。我们在街道上遇到了邻居，数以百计的球赛朝圣者。我们没有去球场，而是走向绊脚石酒吧，也就是我们小区最有名气的酒吧。

　　每次遇到球赛，所有绊脚石酒吧的顾客都会从家里带来食物，去那里观赏球赛。老板说，每逢这种历史性赛事，他都无法为大家服务，因为他没办法随时从球赛中抽身。那样会让他错过足球历史上的重要进球时刻。

　　有一天，我外公对他说：“把酒吧关门，休息不就得了。”

　　但是老板反驳说，在家里看球赛，一点儿激动的感觉都没有，跟坐在酒吧的板凳上看球赛的感觉完全是两回事。所以，他的秘诀是，在比赛开始前，就去问各位爸爸“你要喝几杯酒”或是“你要喝几瓶啤酒”，然后爸爸们回答，比如说十七瓶，老板就会对他们说，太少了，建议他们再好好想一想。然后，爸爸们通常会说：“那么再加三瓶，多几瓶总比要喝时没有更保险一点儿。”经过客人的 同意，酒吧的老板就把客人点的酒全部排放在桌子上，然后服务就此结束。

　　我曾看到过，有些人在球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哭着求他：“艾希，拜托，请再给我一瓶。我喝完了。”

　　老板坐在板凳上，完全无动于衷：“噢，抱歉，这种情况应该事先就要想到。”

　　别不相信，这招对顾客来说很管用，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爸爸想要换到别的酒吧去。老板的名言是：“跟客人相处，手腕要硬。要知道，老板说的话永远都是有道理的，这样才能当老板。如果客人不喜欢这些规定，那么请离开本酒吧，多的是其他的酒吧。”

　　他把这些名言都写在柜台前的瓷砖上，正好摆在他和小孩的合影照旁边。那些瓷砖跟宝路莎高档瓷砖同样大小。那张照片下面还写着：爸爸，不要跑。

　　艾希先生没有车，也不会开车，所以，他总是嫉妒我爸是卡车司机，可以让我和小呆瓜坐在驾驶座的收音机旁边。

　　那个星期六，全卡拉邦切的人都聚集在绊脚石酒吧里。人们从别的酒吧搬椅子过来，真令人印象深刻。

　　我当时在那里，假装喜欢足球(自从我懂事起，就已经开始假装)，而这都是因为我爸，他以为我也喜欢足球。我真羡慕小呆瓜，只有他可以待在卡车上。所以即使活到现在，我也不得不承认，其实我完全看不懂足球比赛。

　　但我必须假装看得懂，把自己变成他们中的一分子。

　　当进球的时候，我更假装自己是足球狂热爱好者，叫得比谁都大声。这样一来，我就变得和他们一样了，哪怕有时可能讲错话，或是犯错，或是发生更糟的事。但就是那个该死的下午，我犯了错！

　　那个错误足以让我赔上一条小命。当皇家马德里队踢进第四球时，我爬到椅子上，呼吸着新鲜空气，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喊道：“大家一起来，为罗马里奥 (编注见下页)热烈欢呼三声！”

　　我喊得那么用力，以至于眼镜片都被呼出的热气弄模糊了，所以看不到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我。没错，我听到一阵“极为可怕的沉默”，一阵阴森森的沉默。我擦干眼镜，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不再看我，转而看向我爸，那表情，就好像盯着一个是从外面走进来的外地人。那些人非常希望我爸好好地赏我一顿打，但我爸唾弃暴力行为(跟我妈相反)，而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惭愧地低下头。

　　这时，我头痛起来，就像有人在拍打我的颈背一样。这是在绊脚石酒吧里无法忍受的身体处罚。我找外公寻求保护，但是在这生命中最危难的时刻，外公竟然窝在角落里睡觉！这时，伊哈弄碎冰块，轻轻地打了我一拳。因为我爸在前面，所以他不敢太用力。因为是公开诚实的一拳，所以我有时间拿下眼镜。我还真想向他道谢。

　　我爸问伊哈的爸爸：“你什么时候准许你儿子打我家的小可怜了？”

　　伊哈的爸爸回答：“玛诺林，我们必须承认，在这一刻，你的小玛诺林罪有应得。如果一个小孩子不知道罗马里奥是巴塞罗那队队员的话，你就不应该让他出来。天哪！要有一点儿大众文化常识啊！此外，他也没怎么样，眼镜好好的，身体受点儿伤不算什么。所以这次，我们伊哈的行为根本不用受到责备，他表现得很好。玛诺林，请告诉你儿子，要么就有点儿常识，要么就不要再踏入这里。”

　　我爸正打算回应时，皇家马德里队又踢进了第五球，那些客人顿时忘记了刚才的心理创伤，但这却是我心里最大的伤痛。

　　我想忘掉这件事，也想让伊哈忘掉。尽管我知道，下个星期一，全校的学生都会知道我犯的错误。

　　当我们到家时，我爸到床边来和我道晚安，然后说：“不用担心，小玛诺林，明天我来教你辨认皇家马德里队的队员，这样，就不用怕有人出声骂你，或是伸手打你了。”

　　待在黑暗的房间里，我觉得我是全世界唯一还醒着的人，但我外公说：“小玛诺林，到我床上来，帮我暖暖双脚。”

　　我爬到他床上，然后我们脸朝着窗外。窗户就在我们床边。

　　“不用担心，下次看球赛时，等我们吃完马铃薯蛋饼后，你就跟我去角落里，整场球赛我们都一起睡觉。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注意你了。”

　　“外公，那是因为你觉得，生命中没什么事对你来说很重要。”

　　“只有两件重要的事，你和小呆瓜。”

　　外公总是站在我这边。我注意到他渐渐入睡了，于是我把他摇醒，问了一个长久以来一直埋在我心中的疑问。

　　“外公，对你来说，你在乎我比在乎小呆瓜更多一点儿，对不对？”

　　“没错，更多一点儿，但是我不会对你说多到什么程度。”

　　那时，我听到他响起第一个鼾声，于是我把手放进他嘴里，想帮他拿出假牙。

　　我对他说：“外公，如果没有我，你该怎么办？我总是什么事都能帮你。”

　　然而，他却以另一个鼾声回应我，那鼾声足以撼动整个卡拉邦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