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校的心理医生埃斯佩小姐最近买了新手机，所以家长会的负责人把她的号码告诉给了所有的家长，说如果有什么无法解决的疑问，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打这个电话咨询，埃斯佩小姐将会给你权威的意见。

　　星期六早上八点，伊哈的妈妈打电话给埃斯佩小姐：“伊哈站在我的房门口，说他早餐要吃土豆片，我该怎么做？”

　　“这个小朋友欠一顿打，让他冷静下来。”

　　“谢谢，我怎么没想到呢？”

　　有一天半夜十二点，“脏内裤”苏珊娜的妈妈打电话给埃斯佩小姐，听起来相当沮丧：“我要她去睡觉，她竟然吼着说电视节目没结束之前，决不会离开沙发。”

　　“她会大吼，是因为您关掉了电视；然后毫不客气把她赶回房间。”

　　“但是……唉，这不是您的错……”

　　最早给埃斯佩小姐打电话的是大耳朵的父母，因为他们需要她协助。大耳朵变得令人无法忍受，完全处于失控状态。她妈妈不敢大声责备他，所以就忧心忡忡地拨了那个电话。

　　“埃斯佩小姐，我家大耳朵说，如果我不让他和我一起睡，他今晚就要和他爸爸离家出走。但是您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如果是这样，那贝平该睡哪儿？我总不能叫他去睡大耳朵的床，好让儿子和我一起睡吧？”

　　“嗯，对大耳朵说，让他乖乖地回自己的床上睡，这样你们也可以安静地上床睡觉了。”

　　“嗯，我会对他说，然后再告诉您这个方式是不是有用。”

　　大耳朵的妈妈离婚了，贝平是她的新男朋友。我非常喜欢大耳朵的妈妈，所以对贝平没什么好感。但别以为我比较喜欢大耳朵的爸爸，我一直叫他软脚虾，他是我的头号敌人，贝平是第二号敌人。

　　我妈并没有打电话给埃斯佩小姐，原因是，如果我妈打电话给她，那么受到铁砂掌处罚的人就该是我妈了。让我来说说这个故事吧！

　　有一天，班主任老师要我们去文具店买洋葱纸 、卡纸和胶水，因为美术课上，我们要亲手做礼物给妈妈。老师说，我们的妈妈都是圣人，因为老师不在时，她们要忍受我们的胡闹。礼物是要在母亲节送的，所以这件事要保密，不可以泄露出去。

　　当你回到家，就知道这个秘密不可能不泄露，因为你必须要钱买材料，而你妈就会问：“为什么又来要钱？给个理由。”

　　你会很想对她说，但是不能，因为有一天她会为自己的话感到后悔。当她看到你的美术作品，她会感动地说：“你这么费心，而我却骂你乱花钱，儿子啊，请原谅妈妈。”这个想法让我很高兴，也让我可以忍受被她骂。

　　第二天，我们开始着手制作给圣人妈妈的礼物。我做了一个手里捧着花的小丑。首先，我在卡纸上用铅笔画了个小丑，接着用洋葱纸做一些纸球，最后把纸球粘在小丑身上。

　　我以极快的速度做好纸球，方法就和处理鼻涕差不多，就是挖出来，搓成硬球，然后把它弹到地板上。大耳朵觉得做纸球的方法很难，因为他是那种擤出鼻涕，然后用手指把鼻涕弹向天空的人。如果你亲眼看到，就知道一点儿都不夸张。

　　接下来，如果还不到下课时间，老师就会说：“小丑时间到了。”

　　然后我们就会从抽屉里拿出卡纸。老师说可以选择喜欢的颜色为小丑上色，这样就可以发挥想象力。

　　伊哈想把小丑全部涂成红色，老师同意了，因为他很爱捣蛋，所以得顺他的心意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过了一个星期，伊哈问可不可以在小丑的头上加角。不到三天，他又问可不可以让小丑拿三角叉，老师都答应了他。接着，伊哈又在图上加了一团烟，帮小丑加了一条尾巴。小丑整个被改造过，只剩下鼻子是正常的。最后，他用签字笔写着：妈妈，母亲节快乐。你的恶魔小丑敬上。

　　我非常满意自己的作品，直到伊哈走到我面前说：“小玛诺林，你的小丑真怪异。”

　　他说这句话完全出于嫉妒心，因为我的小丑太完美了。而他用那种让我的道德心被蒙蔽的方式嘲笑我，于是我也决定为我的小丑整形。

　　首先，我把小丑的嘴唇涂上鲜艳的红色，吐出大尖牙，然后把头发改成假发的卷曲状。拿掉橘色的假发，小丑就会变成秃头，头顶有一只穿着鞋子的跳蚤说：“请把假发盖上，好不好？”老师说，她不太欣赏这个改过的版本。

　　每个人都开始改造原本善良可爱的小丑。苏珊娜帮小丑加了滴着血的犬齿；莫斯塔萨让小丑拿着手枪；阿瑟？罗曼让小丑像被鬼附身似的，翻着白眼；小巴可？麦迪纳换掉小丑的衣服，改穿巴列卡诺足球队的衣服；大耳朵实在不擅长美术，所以没有做什么大改造，只是让小丑改拿一块告示板，上面写着：希望妈妈知道，小丑的“丑”和丑贝平的发音是一样的。

　　老师说，她实在搞不懂我们的想象力，因为我们有时缺乏想象力，而有时又过了头。

　　那个星期四，我们用透明的彩色纸包装小丑，绑上大大的蝴蝶结，然后一起带回家。如果把小丑塞进书包，就会压坏纸球，所以必须小心翼翼。为了不让妈妈看到，所以在星期天之前，都得把它藏在一个不会被发现的地方。我想到应该把礼物放在露易莎家，母亲节那天再去拿就行了。

　　没想到刚踏上第一个台阶，我就听到我妈在和露易莎说话。真倒霉！所以我只好坐在台阶上，等我妈先回家。

　　露易莎和我妈说说笑笑，没完没了。等了大概一个世纪之久，我觉得非常无聊，所以决定再往上爬三个阶梯，听她们在讲什么。接下来我听到的，是一辈子都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一段话。她们说，今年母亲节，不知道我又会从学校里带回什么可怕的鬼玩意儿。说到这里，她们又大笑了一番。

　　“等他弟弟也开始上美术课了，我可以把这些东西送去恐怖博物馆展览了。”说完她们又大笑起来。

　　“去年，我把因纽特人 的圆顶冰屋放在酒吧桌上，整整摆了一个月，后来我说，干脆把它放到厕所的马桶储水槽上，以免被弟弟打破，他还高兴地同意了。”

　　接着又是一阵无情的笑声。

　　圆顶冰屋是拿外公用过的牙签做的，这样比较有弹性，不容易折断。我还催促外公快点儿用完两盒牙签，一次必须用两支，嘴巴的两边各放一支。外公一点儿也不觉得麻烦，因为他习惯咬着牙签，他说这样让他有咬着雪茄的感觉。那时老师问我：“你怎么让这些牙签弯曲得这么好？”

　　我向老师解释后，全班同学都开始抄袭。只要家里有外公的人，很容易就可以收集到所需要的牙签，而没有外公的人，就必须靠放学或是在学校的午饭时间，弄软牙签。厚脸皮的大耳朵还带了一盒牙签去我家，问我外公可不可以帮他弄软，因为他的外公住在卡卡亨特，而他妈妈拒绝做这种很恶心的工作，他又不想用贝平咬过的牙签做圆顶冰屋，所以他对我外公说：“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真是个烦人的家伙。

　　我们把圆顶冰屋涂上小瓷砖的图案，每个来我家的人，看到摆放在酒吧桌上的作品都会说：“这个小冰屋让人有置身北极的感觉呢！”

　　贝纳博、露易莎和我爸都这样说。我送给我妈的时候，她也这样说。这一年多来，我一直以为她很喜欢，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怕被小呆瓜打破，才把它放到马桶的储水槽上。

　　此时，我听到我妈在挑剔我曾经送给她的礼物，包括一只穿着蚌壳的猫、用雀巢调味乳包装盒做成的珠宝盒……我坐在这里听着她们说笑，觉得自己是个对生命感到绝望的小孩。

　　我小声地啜泣起来，以免被她们听到，大滴的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掉，打湿了手上包着小丑的包装纸。我哭的时候，就会流鼻涕，而我又没带手帕，所以必须用力吸回鼻涕。

　　邦妮听到我的声音，摇着尾巴跑下楼。它看到我在哭，就以它够得到的高度，不停地舔着我的脸。跟在邦妮后面的是露易莎，然后是我妈，一看见她们，我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露易莎和我妈愣在那里，她们的笑容已经消失了，站在上面看着我，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我把捆礼物的蝴蝶结拆掉，打开包装纸，拿出小丑，当着她们的面，把它撕成四块。她们惊慌得不知所措。

　　我跑上楼梯，穿过她们两人跑回家。她们完全呆掉了。

　　我冲进厕所，连书包都没有放下，裤子也没有脱掉，什么都没有做，就那样坐在马桶上。我唯一想做的，就是一个人静一静，而这里就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没过多久，我听到大门被打开了，从声音来判断，是小呆瓜、外公和我妈回家了。

　　他们敲着厕所的门。

　　“小玛诺林，我的小心肝，把门打开。”我妈非常温柔地说。

　　我的下巴颤抖着，发不出声音来。过了一会儿，换成外公在外面说：“小玛诺林，可爱的，出来吧。”

　　我没有出去，因为我不知道在大家的注视下，我应该说些什么，所以我继续保持安静。又过一会儿，换成小呆瓜来敲门了。

　　“小朋友想和小玛诺林一起躲在厕所里。”

　　我知道家里唯一不服输的人就是小呆瓜。即使我没有回答，他还是会一直站在那里，重复一样的话。他可以唱着讲，或吹着口哨讲，还一边敲着门。于是我开门让他进来。他也还没有放下书包。他坐在我旁边。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是一些奇怪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小朋友的肚子饿了。”他说。然后他站了起来，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肚子上。他放下书包，拿出上星期吃剩的小面包。他的背包里总有令人惊讶的东西。他总是带着吃剩的食物，以及捡到的石头和木棍。他把面包撕成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我。那个面包里面的奶酪已经变成绿色了。

　　“已经不能吃了。”

　　“小朋友要吃。小朋友不会怎样。”

　　他把面包塞进嘴里，而我必须把它挖出来。

　　“不行，你吃了会生病。”

　　“但是小朋友肚子饿了。”

　　从厕所的门缝里飘来了炖菜的香味，我可以确定，炖菜已经摆上餐桌了，还有鹰嘴豆，以及冒着热气的面条。我们的肚子同时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再也没有比肚子饿更痛苦的事情了。

　　我打开门，和小呆瓜一起走出去。如我所料，外公、小呆瓜和我的碗盘都已经摆好了。我妈没有准备自己的碗盘，但是她和我们坐在一起，然后做了一件我永远也忘不了的事。

　　她拿起被我撕破的小丑图，小心地把它们粘好。我斜眼瞄着，因为我实在是气疯了。我妈缓慢地把碎片粘好，好像那是非常脆弱的东西，所以她花了不少时间。然后，她用四个图钉把那幅小丑图挂在酒吧桌上。她默默地做完，一句话也没说。

　　“卡塔琳娜。”外公说，“这幅图应该加个玻璃框，不然那些小纸球就会掉下来。”

　　“我知道。”我妈回答说。

　　“那是贝纳博。”小呆瓜说着，嘴巴里还塞满鹰嘴豆，“小丑戴假发。”

　　“没错。”外公说，“它让我想起了他。”

　　我妈从厕所里拿出圆顶冰屋，摆在电视机上。我什么话都没说，从下午放学回来以后，我一直都安安静静的。

　　上床睡觉时，我妈走到阳台上，我以为她要给我们晚安吻，但是她牵起我的手，把我带到她的房间。

　　那天晚上，我妈希望我睡在她那张大床上。小呆瓜在他的摇篮床里跳来跳去，因为他喜欢他的英雄(也就是我)睡在附近。

　　我听到外公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今晚你们就让我一个人睡……”

　　我妈关掉电灯，在黑暗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

　　“今天我和露易莎讲的都是蠢话。我很喜欢小丑，也喜欢小冰屋，还有穿着蚌壳的猫、珠宝盒……”

　　“小丑看起来就像科学怪人。”我回答，“他的身体到处都是疤。”

　　“小玛诺林，都是因为我的错。”

　　“你才不喜欢那些礼物呢。为了安慰我，你才这样说。”

　　“不，我发誓，我真的非常喜欢。”

　　“你拿谁来发誓？爸爸？”

　　“我拿爸爸来发誓。”

　　“外公？”

　　“也拿外公来发誓。”

　　“小呆瓜？”我问她。这个问题很冒险，因为我知道我妈不会随便拿自己的小心肝来发假誓。

　　“我拿小呆瓜来发誓。”

　　这时候，小呆瓜跳到我们身上，就像每晚一样，他总是从自己的床上跳到妈妈的床上。他躺在我和妈妈中间，但是我妈把他拉到一边，变成她睡在我们中间。

　　小呆瓜立即表示抗议，他含着奶嘴说：“小朋友要和小玛诺林一起。”

　　经由三个人投票，最后变成我睡在中间。因此我发现，生气的代价是值得的，回报就是大家都关爱你，你变成了世界的中心。后来看到小丑和圆顶冰屋，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丑还是美。

　　“嗯！”第二天早上，外公说，“这种情形也发生在一些伟大的艺术作品身上。在当时，它们不见得都得到了应有的赞赏。”

　　我是个伟大的艺术家？还是外公太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