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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封信 藏在心中的小镇

  《亲爱的安德烈》

  MM:

  我毕业了。

  此刻,我正坐在阳台上。傍晚的阳光穿过树林,把长长的树影洒在地面上。刚下过一阵雨,到处还是湿的。我点起一根烟,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看天空很蓝。烟,一圈圈缓缓缭绕,消失,我开始想那过去的日子。

  是不是所有毕业的人都会感到一种慢温温的留恋和不舍?我要离开了,离开这个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小镇——我的“家”。我开始想,我的“家”,又是什么呢?最重要的不是父母(MM别生气啊),是我的朋友。怎么能忘记那些星期天的下午,总是蹉跎逗留到最后一刻,假装不记得还有功课要做。在黑暗的大雪夜里,我们挤进小镇的咖啡馆喝热乎乎的茶。在夏日明亮的午后,我们溜到小镇公园的草坪去踢足球,躺在池塘边聊天到天黑,有时候水鸭会哗一声飞过我们的头。

  一个只有两万人口的小镇克伦堡,听起来好像会让你无聊死,尤其对我们年轻人,可是,我觉得它是“家”,我感觉一种特别的眷恋。人们可能会以为,这么小的小镇,文化一定很单调,里头的居民大概都是最典型、最没个性、最保守的土德国人。其实正好相反,克伦堡国际得很。就拿我那三个最好的朋友来说吧,你或许还记得他们?

  穆尼尔,是德国和突尼斯的混血,生在沙特阿拉伯,然后在迪拜、突尼斯长大。佛瑞弟,跟我“穿一条裤子”的哥儿们,是德国和巴西的混血,除了德语之外会讲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法语和英语。大卫——一看这名字你就知道他是犹太人。大卫的母亲是德国人,父亲是以色列人,所以他也会说意第绪语。然后是我自己,是德国和台湾的混血。我们四个死党走上街时,简直就是个“混血党”。但是你要知道,我们在克伦堡一点也不特别,我们这样的背景几乎是克伦堡小镇的“典型”。

  死党外一圈的好朋友里面,我用手指可以数出来:印度人、巴基斯坦人、土耳其人、西班牙人、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韩国人……当然,不同的文化背景确实有时候会引发争执,但是,大部分的时候,“混血儿”和“混血儿”还处得特别好,特别有默契。

  譬如说,我们随便到一个空的足球场,准备踢球。不管认不认识,人数一够,就开始组队比赛。几乎每一次,会自然而然分成两队:德国队和国际队。凡是有国际背景的就自动归到国际队去了。这和种族主义没任何关系,大家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好玩。我自己从来没有因为我的中国血统(还是应该说“台湾血统”?很麻烦哩,MM)而受到过任何歧视。而且,我们常常开种族差异的玩笑。

  昨天我和佛瑞弟,还有佛瑞弟的金发女朋友一起看足球赛。刚好是巴西对阿根廷——两个不共戴天的世仇。佛瑞弟当然很激动地在为他的巴西队加油,我就故意给阿根廷加油。足球赛一定会引发政治和文化的冲突的,很快我们就变成真正在争吵,巴西人跟阿根廷人谁比谁傲慢、愚笨、丑陋等等。吵到一半,佛瑞弟的女朋友好奇地问,“如果你们两个人都是纯粹德国人的话,会怎么吵法?”

  我们愣了一下,然后两个人几乎同时说,“那我们会闷死,跳楼算了。”

  多国文化,就像汤里的香料,使生活多了滋味。

  我马上要去香港了,那是一个多么不一样的世界。我发愁的是,我怎么跟我的克伦堡朋友们说再见?你怎么跟十年来都是你生活核心的好友说再见,而心里又知道,人生岔路多,这种再见很可能是永远的?甚至那些你没有深交,但是很喜欢的人,你还没有机会去告诉他们你对他们的好感,以后,他们将从你的人生完全地消失。

  我感觉一种遗憾,和忧愁。你或许会说,安德烈,人生就是这样,一条线往前走,没什么好遗憾的。我知道,但是,我还是觉得遗憾,不舍。

  所以我坐在这阳台上,细细回想我们共有的美好时光,把回忆拥在心里,是得往前走,但是知道我从哪里来。

  2005.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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