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十三名死刑犯之中的十个人蹲坐在蒙蒙细雨之中，紧张地左右摇晃着身体，嘴里不停嘟囔着祷告词，好像在以秒为单位倒计时，计算着他们离黎明还剩多少时间。

　　只有乔一点也没在想着死亡。“再多给我讲讲吧！”他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请求道，盘腿端坐在那个头发油腻得像香肠一样的男人面前。

　　威尔却不信任他。他是法国人，和塔列朗一样。也许他甚至是塔列朗派来的奸细。也许他只是为了暗中侦查。因此，威尔一个人背对着大家坐在一旁，拉紧披在肩上的少尉船长外套。

　　他现在需要安静，需要时间。他可没兴趣去想死亡的事情。所以，他想逃走。他必须从这里出去！逃离绞刑架！不过，要怎样才能逃走呢？弓箭苍蝇屎！　他的思路到这儿就断了，他没法继续集中精神思考逃脱的事情，而是不断地偷听乔和那个该死的法国人的对话。对他这辈子，还有上辈子来说，就从来没有什么好东西是从法国来的！

　　“再多给我讲讲吧！”乔反复请求着，威尔从他的声音里就能听出来他的大圆眼睛在闪闪发光，“再多给我讲讲有关自由的事情吧！”

　　这时候，那个名字很奇怪的家伙笑了。他叫莫泽斯·卡西其，字面的意思就是太阳骑士。

　　“自由。”他笑着说，“好吧，自由，是一种单个人永远无法获得的东西。只有当一个人和其他人在一起时，才可能得到自由。而你们，是的，你们……”莫泽斯站了起来，指着他周围那些被判刑的人，“你们所有人只能待在这儿，因为你们没有按照自由意志而活。在你们可怜的世界里，你们只知道关心你们的屁股。是的，你们的屁股，而不是你们的灵魂。因为如果你们的灵魂在你们看来很重要的话，你们就不会待在这儿了。那么，你们明天就不会被绞死了。而你们所有人也都不会挨饿了，就在奥伦菲尔斯那个胖子距离你们这么近，在王宫里面把他的大肥肚子都快撑炸了的时候。那么，你们就会有饭吃，而国王的情报部长就会跪在你们面前擦着地板，恳求你们原谅。是的。”他笑着，“他会这么做的，因为到那时候，你们是强大的。你们所有人聚在一起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能够将专治的暴政像秸秆一样摧毁。是的，这股力量的名字，乔，我的小朋友，这股力量的名字就叫做：自由。”

　　他坐到十岁男孩的面前，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子：“自由。你要记住它，乔，在你但愿很长的人生中。”然后，他躺了下来，把头枕在交叉的胳膊上，向着雾气弥漫的天空眨眼，好像在观赏星星。

　　威尔侧过身子看着他。因为那原本是他的姿势。每当他教会了乔什么之后，或者当他想让他平静下来的时候，他都会那样躺下来。

　　“然后呢？”他问，“它又给你带来了什么呢，可西奇？你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孤独无援，和我们一样明天就会被绞死？！”

　　“好吧，你们会看到的。”莫泽斯回答道，满怀信心地朝着乔笑，“你知道吗？有些东西会来到那些愿意去等候它的人身边。在明天侩子手来之前，我没有别的打算，我会等。”

　　“是的。”乔笑着，“我和你一起等。”他躺到法国人身边，和他一样，把头枕在交叉的胳膊上，“我和你一起等待那个将会来到我们身边，拯救我们的东西。”

　　“好呀。”莫泽斯点点头，“那么我们已经是两个人了，我们俩什么事也不会有。”

　　威尔斜眼看过来：“非常对。现在就等它来了，我是说，救你们的那个。”

　　“是的，还有你，威尔。”法国人说，而且他是真的这么想，“因为如果我们被救，我们也会救你。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你觉得呢，乔？”

　　“太理所当然啦，就像我是倒霉鬼一样理所当然。”乔咧嘴笑着。

　　威尔悲叹了一声：“那，好极了。你从哪儿学的这些？”

　　“哦，这是我的大秘密。”莫泽斯绝对诚实地回答道，“我不能说。但是我对你发誓，威尔，我已经教会了许多人。”

　　威尔忍俊不禁：“也许他们全都在自由中被绞死了。哦，可西奇，你这个白日做梦的家伙！”

　　这时，法国人直起身子，看着他。“卡西其。”他平静地说，“莫泽斯·卡西其，不是‘可西奇’。是的，威尔，他们全都还活着。我最好的朋友洪奇·托克·汉克，他可能会很生气，而不是别的。是的，而这位洪奇·托克·汉克，是拿骚以及拿骚周边地区最棒的海盗！而且绝非浪得虚名！”

　　威尔屏住了呼吸：“拿骚？海盗？你认识海盗？”

　　“我？”莫泽斯露出狡黠的笑容，“哦，我是从拿骚来的。更确切地说，是新拿骚。我生活在那儿，你知道吗？因为那里是我这样的人能够生活的唯一地方。我指的是在思想和行动上都自由的人。还有，不，我跟你们发誓。”他又站了起来，“在整个新拿骚，没有不自由的人。在那儿只有一类人，无论你是什么肤色，无论你是谁的孩子，在新拿骚只有一类人。”他向前一鞠躬，大声吼道：“海盗！”

　　“他是海盗。”死刑犯们窃窃私语，好像在这个夜晚，在他们身上会发生比吊死在绞刑架上还要糟糕的事情。

　　“是的。”莫泽斯接着说，“你们听得没错。我跟你们发誓：在那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因为偷了点土豆就被绞死，也不会有人被卖掉。”

　　他指着此刻正从大门步入、乖乖列成两队横穿王宫庭院的士兵。那是些可怜的家伙，他们昨天才刚刚为了一小袋土豆当了兵，可今天就被奥伦菲尔斯作为对他们热爱祖国的答谢贱卖给了法国人。

　　“在拿骚没有人会被出卖，就算是出一百塔勒的价钱也不会。”莫泽斯激动地大喊，“我给你们带来希望。你们听见我说的吗，听话的士兵们？因为，为了去新的殖民地，你们的船会经过拿骚，也许鳐鱼 飞船已经在那里等候了。鳐鱼飞船和洪奇·托克·汉克！他将给你们自由！”

　　他目送那些可怜的士兵，看他们如何走远。然后，他又坐到乔的对面。“他们会过得好的，他们会活着。”他满意地笑着，躺了下来，“我们等着吧。”

　　“好的。”乔说，“也许威尔会想起点什么来。”

　　“威尔？”莫泽斯大吃一惊，“你是指你的那个朋友？”

　　“是的，但是他也是一名海盗。我的意思是，他也想成为一名。他自称是地狱看门犬威尔。”

　　“嗯，这我知道。”莫泽斯·卡西其喃喃地说，“但是他的真名叫什么？我的意思是，他实际上叫什么名字，乔？”

　　威尔很感兴趣地仔细听着。他握起双拳，每一块肌肉都高度紧绷着。

　　“哦。”乔有点尴尬，“哎呀，嗯，实际上，他叫威尔弗里德。对，威尔弗里德·查哈雷亚斯，嗯，卡尔·奥托·施度普斯。”

　　威尔吃了一惊。

　　“什么？施度普斯？”莫泽斯不敢置信地问，“卡尔·奥托……施度普斯？”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刺激着威尔。

　　“是的。”乔点点头，“你听对了。”

　　“那么赶紧忘记这件事。”莫泽斯摇摇头，“忘掉，我的朋友。因为如果一个人叫这个名字，如果一个人名叫施度普斯或者卡尔·奥托的话，他永远也成不了海盗。”

　　莫泽斯转过身，将自己包裹在他的帆布外套里。

　　“永远不。”他打了个哈欠，“一辈子也不可能。”

　　然后，他睡着了。不，他在装睡。事实上，这位神秘的太阳骑士莫泽斯·卡西其，一直在密切注意着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