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教错了吗──习育是中国教育的宝贵精华──为什么宋以后格外重视习育──习育与知识教育并非对立──否定知识崐教育的礼教需要批判──礼教重视习育是对的,但其精神目的是错的──从“打、砸、抢”到“您好、对不起、谢谢”──崐“文革”与“礼教”是两极,认真反思我们便成熟了一步
中国古代对孩子的习育是非常重视的,其重视程度在世界教育史上都难找到第二位与
之抗衡的,这种习育便是我们今天崐大家都极熟悉而又批声盈耳的“礼教”。
在中国历史上,一个人的教育过程可以分为小学和大学两个阶段,在宋代以前这种大、小学的区分多以年龄来衡量,如崐《大戴礼记·保傅》言:“古者年八岁而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尚书崐大传》言:“公卿之大子,大夫元士之嫡子,年十三岁入小学,见小节而践小义;年二十入大学,见大节而践大义。”《汉崐书·食货志》言:“八岁入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记之事,始知室家长幼之节;十五入大学,学先圣礼乐,而知朝廷君臣之崐礼。”
但是宋代之后,大学与小学不仅仅是年龄的区分,更有了教育内容和教育目的的区分。
北宋吕大临言:“古之学者,有小学,有大学。小学之教,艺也,行也;大学之教,道也,德也。礼乐射御术数,艺也,崐孝友睦姻任恤,行也;自致知至于修身,德也,所以治天下国家,道也。古之教者,学不躐等,必由小学,然后进于大学。崐自学者言之,不至于大学所止则不进;自成德者言之,不尽乎小学之事则不成。”
南宋朱熹言:“古之教者有小学、有大学,其道则一而已。小学是事,如事君,事父兄等事;大学是发明此事之理,就崐上面讲究所以事君,事父兄等事是如何。”
元代许衡言:“古者民生八岁,上至王公,下至庶人子弟,皆令入小学,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崐及其十有五者,自天子之元子众子,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与凡民之俊秀者,皆入大学,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崐此小学大学所以分也。”
清代陆桴亭言:“小学之设,是教人由之;大学之教,乃使人知之。”
由此看来,在宋以后的学者看来,小学是具体的做事,而大学是如何认理。
为什么宋以后非常强调大、小学的区分呢?
二程是这样解释的:“古人自幼学,耳目游处,所见皆善,至长而不见异物,故易以成就。今日自少,所见皆不善,才崐能言,便见秽恶,日日销铄,更有甚天理?”
张载说:“教小儿,先要安祥恭敬,今世学不讲,男女从幼便骄惰坏了,到长益凶狠,只为未尝为子弟之事。则于其亲,崐已有物我,不肯屋下,病根常在,病随所居而长,至死只依旧。为子弟则不能安洒扫应对,接朋友则不能下朋友,有官长则崐不能下官长,为宰相则不能下天下之贤,甚则至于徇私意,义理都丧。也只为病根不去,随所居所接而长。”
朱熹则认为:“古人于小学,存养已熟,根基已浓厚,到大学,只就上面点化出些精彩。古人自能食能言,便已教了,崐一岁有一岁工夫,到二十岁,圣人资质,已自有二三分,大学只出治光彩。”“而今自小失了,要补填实是难,但须庄敬诚崐实,立其基本,逐事逐物,理会道理,待世通透,意诚心正了,就切身处理会,旋旋去理会礼乐射御书数。”
也就是说经过魏晋隋唐纲纪大乱,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宋儒为了匡正世风,在将《大学》、《中庸》列入“四书”之崐时,认为仅有大学是不够的,必须还有坚实的小学,于是朱熹专门辑了《小学》一书,对大、小学教育内容、目的的划分可崐以说是对前朝教育、道德反思的结果。
为什么这时候注意到了小学呢?这是因为宋时人们注意到行为的养成只能在儿时。
明屠羲英说:“《易》曰:‘蒙以养正,圣功也。’而养正莫先于礼。盖人之失其正,以自外于圣人之途者,率以童幼崐之年,不闻礼教,则耳目手足,无所持循;行止语默,无所检束。及其既长,沿习偷安,徇情任气,如己决之水,不可堤防;崐已放之条,不可盘郁,何所不至哉!是故朱子《小学》,必先洒扫应对之节,程子谓即此便可达天德,信非诬也。世之父兄,崐既以姑息为恩,而为之师者,日役役焉以课程为急,故一切礼教,废搁不讲,童蒙何赖焉?”
清张伯行说:“盖人之幼也,智愚未有所主,则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盈耳充腹,久自安习,若固有之者,日复一崐日,虽有谗说摇惑,不能入也。若为之不豫,及乎稍长,竟虑偏好生于内,众口辨言铄于外,欲其纯全,不可得也。”
不仅如此,还在于小学是大学的基础,它们是统一体的不同阶段。
南宋吕祖谦说:“后生学问,且须理会《曲礼》、《少仪》等学,洒扫应对进退之事,及先理会《尔雅》训诂等文字,崐然后可以语上,下学而上达,自此脱然有得,度越诸子。不如此,则是躐等。”
明陈选说:“故学圣人之道,必自《小学》始,否则虽欲勉焉以进于《大学》,犹作室而无基也,成亦难矣,况鹜空文崐乎?”
正是因为对行为养成的重视,习育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为突出的一点。宋以后,许许多多的大学者都加入到习育中来,他崐们写下了许许多多《蒙童须知》、《童子礼》、《家塾常仪》、《初学备忘》等,如朱熹在《蒙童须知》中说:“夫童蒙之崐学,始于衣服冠履,次及言语步趋,次及洒扫涓洁,次及读书写文字,及有杂细事宜,皆所当知。”他在“衣服冠履第一”崐中写道:“大抵为人,先要身体端整。自冠中衣服鞋袜,皆须收拾爱护,常令洁净整齐。……凡著衣服,必先提整衿领,结崐衽纽带,不可令有缺落。饮食照管,勿令污坏;行路看顾,勿令泥渍。凡脱衣服必齐整折叠。箱箧中勿令散乱顿放,则不为崐尘埃杂秽所污,仍易于寻取,不致散失。著衣既久,则不免垢腻,须要勤勤洗干,破绽则补缀之,尽补缀无害,只要完洁…崐…”
象朱熹这样一代大家,居然连洗衣、叠衣都写下如此详细的方法,我们今天是难以理解的,今天我们很难想象冯友兰、崐钱钟书、季羡林这些学者会关注这样的事情。
到清代李毓秀的《弟子规》,这些日常行为更是得到了进一步的规范:“或饮食,或坐走,长者先,幼者后。长呼人,崐即代叫,人不在,已即到。称尊长,勿呼名,对尊长,勿见能。路遇长,疾趋揖,长无言,退恭立。骑下马,乘下车,过犹崐待,百步余。长者立,幼勿坐,长者坐,命乃坐。尊长前,声要低,低不闻,却非宜。进必趋,退必迟,问起对,视勿视。”崐“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是偷。借人物,即时还,人借物,有勿悭。”“凡出言,信为先,诈与妄,奚可焉?”
《弟子规》曾一度使《三字经》废弃,许多地方官府都曾饬令所属州县,把它列为私塾、义学的童蒙必读书。总之宋以崐后,对立、行、坐、跑、笼手、拱手、肃揖、展拜、着衣、吃饭、应对、视听、进退、出入、静声、敛气、寝息、出蒙、洒崐扫,事亲、事兄、尊师、处友、见宾、读书、写字等都有定规,从而开创了礼教之风。
这时人们不禁要问,既然宋以后既重大学,又重小学,何以中国文化反而落后了呢?按道理这时的教育已接近理想状态,崐何以反而倒退了呢?
我以为重视习育是非常正确的,但是宋以后无论是小学、大学,它的精神都是不正确的,孔子“克己复礼”,而宋儒们崐也是如此,完完全全以孔子做为人生、学问的准则,这时候礼教变成了一种宗教,窒息了人们思想的发展,强调伦常,强调崐服从,成为一种奴化的教育。对此鲁迅曾极有力地进行了批判。
“中国的‘圣人之徒’,最恨人动摇它的两样东西。一样不必说,也有我辈绝不相干;一样便是他的伦常,我辈却不免崐偶然发几句议论,所以株连牵扯,很得了许多“铲伦常”‘禽兽行’之类的恶名。他们以为父对于子,有绝对的权力和威严;崐若是老子说话,当然无所不可,儿子有话,却在未说之前早已错了。但祖父子孙,本来各各都只是生命的桥梁的一级,决不崐易固定不易的。”“可惜的是中国的旧见解,又恰恰与这道理完全相反。末位应在幼者,却反在长者;置重应在将来,却反崐在过去。前者做了更前者的牺牲,自己无力生存,却苛责后来又来专做他的牺牲,毁灭了一切发展本身的能力。”
其次,宋儒强调习育,甚至将习育置于知识教育的对立面,这样不仅在思想上阻碍了社会的发展,而且在知识的教育上崐也阻碍了社会的发展。
清代陆世仪说:“近日人才之坏,皆由子第早习时文。盖古人之法,四十始仕,即国初童子试,亦必俟二十后,方许进崐学。进学者必试经论,养之者深,故其出之者大也。近日人务捷得,聪明者读摘段数叶,便可拾青紫,其胸何尝一毫道理知崐觉,乃欲责其致君泽民?”陆九龄等也持同样的观点:“今人自小即教做对,稍大,即教作虚涎之文,皆坏其性质。”
陆世仪对女子说:“教女子只可使之识字,不可使之知书义。盖识字则可理家政,治贷财,代夫之劳,若书义则无所用崐之。古今以来,女子知书义,而有闲礼法,如曹大家者有几?不然,徒以导淫而已。李易安、朱淑真,使不知书义,未必不崐为好女子也。”只让识字,不让读书,以为知识是惑乱之始,用礼教来对抗唐代的诗教,宋明礼教的本质有“无才是德”的崐反知识倾向,之所以“女子无才便是德”,只不过先拿女子开刀而已,它的骨子里是无才便是德,这种本质在“文革”中暴崐露无遗,宋儒只强调小学对大学的基础作用,而忽视了大学对小学的巩固反省作用。
再次,我以为宋儒强调习育没有找对位置,习育应该在家庭里完成,而不是在学校里完成,事实上在学校里也难以完成,崐因为小学是行为教育,行为教育靠习育,家庭的环境不好,污染源不清理掉,孩子的行为不会很好,而由于把知识教育挤占崐了,孩子反而不能通过自我反思来纠正自己的行为错误,我们这些年无论是学校还是社会都在谈道德问题,但问题却一直有崐增无减,其原因就在于道德、行为问题靠嘴讲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必须要靠父母家庭的习育。
正是因为这些因素,礼教反而阻碍了社会的进步,但是礼教的习育思想却无疑是极为有益的。
五四运动后,对礼教全盘否定,一棍子打死,到“文革”时礼教更是被砸得粉碎。连礼教的本质“礼仪”“礼节”“礼崐貌”也被否定得一干二净,把“打、砸、抢”作为一个革命战士的行动,“文革”之后却要从“您好、对不起、谢谢”这七崐个字抓起,由此可以反思出礼教的合理成份。
“文革”同“礼教”可以说是两极,礼教中最缺乏的是“文革”中张扬出的那种“打倒一切”的批判精神,而“文革”崐中最缺乏的是“礼教”中那种对基本社会规则的遵守,礼教、文革对中国文化都曾起到极大的阻碍与破坏作用,但是如果我崐们能从这样的大灾难中吸取教训,那么我们便成熟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