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前的倒数第二周，开了家长会。老师反复强调“三年级是小学阶段的分水岭”，挂出幻灯片：一个人三年级时的年级排名，与他大二时的年级排名，几乎一样。家长们莫不触目惊心，回家后，鸡飞狗跳地带孩子复习。
我也不例外。语文、英语都抄过、背过、默写过，数学做过几套卷子，转眼就到了周日的晚上，按惯例，小年自己整理好书包后，早早上了床。
她都睡着了，老师在QQ群里提醒：千万不要忘带作业本。我心里没谱，便到书房检视她乱得一塌糊涂的桌面，一本本收捡堆积如山的生词本、草稿本、奥数书……语文书？
不至于课本都忘了装吧，还压在大叠纸张下面。家里有小满姐姐十年前的旧课本，她经常好奇翻看，会不会是那些呢？我打开仔细一看：有她上课做的笔记，也有我为她报听写时做的记号。课本竟然忘带！我噌的一下，心头火起。
还有配套的练习册，也没装。其他课本倒是装在文件夹里，但整个文件夹被完整地扔在床上，离书包十万八千里。这样，她明天去学校干什么，坐着发呆吗？对着黑板打坐吗？书包里，跟学习毫无关系的闲杂废物倒有一堆。
我气不打一处来，只想立刻给她个教训，三步并作两步进卧室，不顾她睡得正香，直接把她摇醒：“起来起来，你看你装的什么书包！”她睡眼惺忪，睁不开，我强行把她抱起，脚不沾地，拖到书房来：“自己看。”她揉着眼睛开始还想辩解，看到散乱的课本，不作声了。我暴跳如雷：“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为什么不上心到这种地步？”她不吭气，仍未完全清醒，人软软地站不住，老想往地上坠。
看她这样，我一时不忍，只能抱她上床，放她去睡觉，发狠话：“明天再查漏补缺，再有缺的，我打你。”
第二天闹钟一响，我立刻催她：“刷牙，洗脸整理书包。”这一回，她自己发现漏了三份试卷。
我肺都要气炸了，重复那几句话：“马上就要考试了，你的心在哪里？你在想什么？”她眼睛怯怯地看着我，一副明知道自己做错的样子，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任她哭，哭哭也好，只希望这眼泪真是有所触动。
吃完早饭出门，正是暴雨初晴，凉爽的六月天气，我又教训她几句。上了地铁后，她有点儿委屈地说：“我没有不上心。我很好地在复习，我做卷子一题都没错。语文错了的字词我都写了十遍。”是呀，当时我还表扬了她，那为什么会忘带课本作业？她答不上来，眼看又要哭了。
我突然间，想起另外一件事：
上个月我去美国大使馆办签证，排队取指纹的时候，离我三四位处有位男士，可能是有手汗，一直按不成功。他急得把手在裤子上连揩直揩，又抓痒一样用力抓，想抓干净指缝间的汗。
里面的工作人员递出一张纸巾来，他把手中的资料袋往地上一放，接过来正正反反擦了好些遍。这一次，按上去了。
看工作人员比出OK的手势，他兴致勃勃就往外走——队伍里的其他人都情不自禁喊他：“包，你的包。”他像没听见，听见也没想到跟自己有关，还往外走。
倒是武警听见了：“这位先生，您的包。”
他如梦初醒，赶紧回头抱起资料袋，连连“谢谢谢谢”，也不知道向谁。
如果他随身带的资料与我的差不多，那可全都是贵重文件：护照、户口本、毕业证、房产证……有些遗忘不能完全归咎于“不上心”吧？
我不知道小年为何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也许大人看到的是即将来临的期末考试，小朋友看到的却是与考试一墙之隔的暑假。我在暗暗计算她可能被扣的每一分，她却在设想假期里不容错过的每一秒。成年人有战场疲劳症，未成年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搞不好早复习得不耐烦了，想把这事赶紧了了最好。
这是浮躁！我批评得对。但孩子毕竟是孩子，会犯孩子常犯的错。事实上，年长她三十多岁的我，也未必能保证永不粗枝大叶呀。
地铁到站了，为了省钱，我向来不出闸，就在这一边抱她一下：“这一周好好复习。以后整理书包一定要认真再认真哟，最好事先列个清单，一一对应。”
她点头：“我整理完了你再检查一遍。下次肯定不会忘的。”
我松手，目送她自己刷卡出闸。
我知道她说的是心里话。我也知道下一次还会有遗忘。从真话到真实需要时间，说出离做到还有距离，有时，得留出遗忘的余地，还有疏忽、差错与恍惚。得叮咛，得帮助她培养好习惯，得帮她把好最后一关。但下一次，不要再把她骂哭了。如果孩子生来就完美，那还要妈妈有什么用呢？
每一个从来不丢钥匙与钱的人，都是因为丢过钥匙与钱——比如我自己。
本文摘自《孩子，谢谢你选我做妈妈》作者叶倾城 由磨铁文化授权选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