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中生个孩子,也许是来自人类祖先亲水的遗传信号,也许是温泉按摩带来的联想。很早就有人这么做了,但是直到1983年,法国的医学家们才拿出了第一份关于水中分娩的研究报告。从那时候起,它才被作为一种大众化的自然分娩方式在欧洲普及开来……
当Vibeke Weirum——Gentofte 区中心医院的产科主任告诉我有一个产妇打算在这里进行水中分娩时,我义无反顾地跳上了出租车。只有1/10的母亲接受水中分娩,在丹麦这个国家里,只要母亲身体健康,胎儿发育正常,你就可以采用任何一种自己喜欢的方式进行生产。大多数人不接受水中分娩的理由是:我不是鱼,不能将孩子生在水里;或者,坐在一盆血水之中生孩子,有点儿让人不敢想像……
Pia & Jens夫妇出现在走廊那头,门外的强光让他们看起来更像一幅剪影。因为分娩过程的私秘性,对于她能否接受采访我心里完全没有把握,所以当他们一步一步走向我的时候我还在考虑怎样提出请求不至于被拒绝,怎样在尊重对方隐秘的基础上完整地记录全过程。真正看清他们时我忽然放下心来,这是一对和善的年轻人,他们相互偎依着,亲吻着走过来。
3月20日的丹麦还有一点点冷,年轻的父亲穿着挂毛的夹克衫,母亲穿着拉毛衫和羽绒背心,坦白讲,如果从背后看,我很难发现这位夫人是个即将分娩的产妇,如果正面看她,你会觉得她的肚子上不是贴着一个半球,而几乎是一个球。当他们一听说是中国的记者要采访,向中国读者介绍水中分娩,他们立刻同意了。
她的名字叫Pia,两个孩子的母亲,两个女儿相差一岁,一个普通分娩,一个在水中分娩,上一次的经历是她这次选择水中分娩的主要原因。“不是坐在冷冰冰的分娩台上,而是坐在温暖的水中,你会觉得非常安全,有保障。而且孩子从子宫的羊水中出来,直接进入另一个水中的环境,有了这种过渡,孩子会更容易适应环境。水中的环境非常柔软,这样孩子在出生的过程中不会因为碰撞而受伤。”她告诉我,“还有一点,我觉得在水中生孩子,母亲的生育过程比较顺利,这样孩子以后的人生道路也会更顺畅……”
护士开始放水和测量温度,Pia则进入了她的第一产程——宫颈扩张期。
她在家的时候已经出了羊水,现在,一次次的宫缩开始了。Pia的笑容逐渐开始僵硬,她终于顾不得和我说话,而是双手撑腰地站着,开始规律地深呼吸。我好像可以感觉到疼痛是怎样在她身上叠加砝码的,每隔5分钟左右,Pia的表情就变得振奋严肃,她大口地吞吃着空气,过一会儿再轻轻地吐掉。
“怎么舒服就怎么待吧,千万不要紧张,呼吸要流畅。”护士这样嘱咐着Pia。她开始频繁地换姿势,几乎每半分钟就会换一次:双手撑腰的,捧着肚子的,或者把双臂搭在丈夫身上的,看得出来,不论哪种姿势,她都不太舒服,体内那个跃跃欲试的小家伙目前正大头冲下向着宫颈跃跃欲试,他的每次努力都让妈妈感到子宫好像被一支看不见的大手攥紧了。
小护士满意地看着浴池中的温度计,摄氏37度,这是最适合进行水中分娩的温度。“准备进来泡泡吧”。
Pia接受了护士的建议。她在我面前坦然地脱下了衣服,进水的那一刻,她好像突然轻松了许多。彻底浸泡在大浴缸里,Pia轻轻地闭上眼睛,呼吸着带点儿香草味道的空气,她舒服多了。
Jens的手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体:扶着她的背,撑着她的腰,按住她的肩膀和脑袋,这双起决定作用的大手让Pia相信——她始终不是孤立无援的。
“小家伙快钻出来了?”我们的产师Ulla笑着走进来,她摸到Pia的肚子开始像脑门一样硬实,“来听听这个丹麦小伙子说些什么,”产师一边把仪器粘贴在她的肚子上,一边打趣地说,“一切正常,您的孩子让我给您带个口信,问您准备好没有?”“好了,”Pia闭紧了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叫我的宝贝早点儿出发吧!”今年48岁的产师Ulla自1984年丹麦开始水中分娩的最初尝试时就参与了这个调研活动,而今天,这是她23年医疗生涯中所接生的第2000个孩子。
11:15,Ulla轻车熟路开始了生前准备,连接氧气泵,准备好接生过程中所需的乳胶手套。 Pia的表情却越来越不放松,她已经开始出血,但却没有感到孩子突破重围的行动。
“是不是水有点凉了?”Ulla问道。“好像有点儿”,Pia说,“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好像要去厕所……”“那就快去吧,注意点儿!”Pia披着一件大浴巾在丈夫的搀扶下离开了。我问Ulla这个时候去厕所,不怕感冒吗?Ulla说感冒并不可怕,如果不及时排尿造成胎头下降延缓,产妇和孩子才会耗费更多的体力。
11:50 ,经过一番在床上的检查,产师认为一切正常,Pia可以随时再一次走进浴缸, “还应该再有一会儿,年轻人,别着急”,Ulla说。“用热水给我冲冲腰吧。”Pia要求。她趴在浴盆中,让那股暖流从腰间流过,这种温暖环抱的感觉让她觉得腰不那么酸了。再躺下的时候她换了一个方向,这次地方更开阔了,而且非常便于让丈夫在后面紧紧地抱住她。Jens在她脖子底下垫好了一块毛巾,好让她的头部更舒服一点。
然后好像是不到5分钟的安静,Pia静静地躺着,Jens为她挽起头发,Ulla用手进行的测量表明,那个新的小生命随时准备破门而出。然而这时候,整个产房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静到可以清楚地听见墙上钟表的嘀嗒声。
Pia 忽然开始挣扎起来,她举起双手紧紧抓住丈夫,脖子扬得很直,整个上身都挺出了水面,然后身子猛然一偏,一缕鲜血出现在浴缸里, Jens立刻按住妻子的肩膀,然后又帮她把大腿分得更开,而我却被这个转眼间就大汗淋漓的女人和这个被鲜血染红的浴缸搞得有点儿不知所措。
“燕,来这边,来这边拍”,Ulla的喊声让我集中了精神,当我走到Pia对面的时候,她的阴部已经顶开一个拳头大的开口,一个棕发的婴儿脑袋隐约可见。以后的画面都是我在照片上看到的,而那时我所能做的——只是拼命地按快门,根本没意识自己看到了什么。孩子的脑袋已经过层层阻力,面临最后一关——会阴,Pia开始她最艰难的一段:不能放松,也不能用力过猛,以防孩子娩出时撕裂会阴,要用平缓而均匀的力气把孩子的脑袋推出体外,这在体力上的消耗远远大于一场平局之后的足球加时赛。
他哭了,这是一个紫色的孩子,之所以紫,是因为他出生过程中还没有机会呼吸氧气。Ulla很快找到他的脐带,然后让一直在母亲身边的父亲为这个新落成的灵魂剪彩。三个头发湿漉漉的人欣喜地抱在了一起,好像一场海难中的幸存者。
这真是一个高大的婴儿:男,身长49cm,体重9.4磅(折约4.2kg),感谢上帝,他母亲或者是水。他没有太费周折就来到我们的世界,以致他的表情还有几分诧异:谁让你们把我搞到这来的,黑乎乎的不是挺好吗?
这时候Pia迎来了她足球加时赛之后的点球大战:她要进一步消耗体力,从浴缸中出来,在床上进行分娩的第三产程:胎盘娩出。水中分娩的胎盘娩出必须在水外进行,以防浴缸里的水倒灌进子宫。
在中国,差不多90%的男人面对生育现场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恐惧,13%的丈夫会在最后一刻逃离妻子的产床,而0.2%的男人会因为分娩现场情景的刺激而对性生活产生罪恶感和恐惧感,进而成为心理性阳痿。而Pia丈夫这样的男人绝对当得起“伟大”这个字眼。产房门外的过道里,有一张专门给爸爸提供休息的小床,当然,那上面也曾躺过几个晕厥的父亲,现在Jens坐在这里,把第三个孩子的消息告诉外公和他的两个小姐姐。两个小时后,他们到了。
当那两个金发小美女走进产房的时候,一种骨肉相连的感情好像无形地牵引着他们。在外公怀里看到那个吃手指头的大男孩的时候,她们立刻就问妈妈这是不是他们隔着妈妈的肚皮相处9个月的那个男孩。姐姐轻轻地亲了他一下,妹妹也亲了,也没忘记表达自己的怀疑“为什么看起来比外公还老,皱皱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