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产前影响的一些观念试图丰富胎儿的生活,比如在孕妇腹部放置耳机来播放莫扎特的音乐。而在现实生活中,胎儿在子宫内经过漫长的9个月的塑造和成形远远比这重要。重要的因素是孕妇在她的日常生活中所获得的——她呼吸的空气、享用的食物和饮品、经历的情绪以及她接触到的化学产品——这一切都是由她和她的胎儿共同分享的。而这些因素是因人而异的。胎儿将以上种种吸收到自己体内,并将之转化为自身血肉的一部分。与此同时,胎儿往往还会做更多的事情:他们将这些来源于母体的供给作为“信息”,作为来自外部世界生物的明信片。胎儿在子宫内吸收的不是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的《魔笛》,而是关乎其生存的那些关键问题的答案。他将出生在一个富庶的世界,
还是贫瘠的世界呢?他将在安全和被保护的环境中生活,还是经常会面临危险和威胁呢?他会享有长命百岁而生活富庶的一生,又或是短命而庸庸碌碌的一生呢?孕妇的饮食和抗压能力尤为重要,因为这些因素会影响胎儿的大脑和其他器官的形成。而大脑和其他器官关系到人的灵活性以及生存能力。比如说他们是否有能力在苔原冻土带、热带大草原、曼哈顿上西城边的石灰岩峡谷等不同的环境中茁壮成长。
有关妊娠的这种概念是崭新的,新到有些人仍在为达成共识而争吵。同时,它也是十分古老的。在很多时代和不同地域,大多数人都相信出生之前的事件和经历可以塑造一个人的个性。这些观念中有很多都具有非凡的想象力。比如,古希腊人相信孕妇经常欣赏雕像和其他艺术作品就能生个漂亮的孩子,18世纪的英国人则相信孕妇的期望会在她的后代身上留下永久的记号。毫无疑问的是,这些观念的出现都源于一个被广泛接受的观点,那就是孕妇与她们的胎儿之间是关系紧密的,并且是相互影响的。
事实上,只有一种文化对这种观念是完全排斥的,那就是现代西方的科学和医药文化。20世纪以来,西方世界许多科学家和医生开始坚持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观点:人类在胎儿期是完全不受外部影响的,他的发展是自动且有效的,极少受外部的干扰。这种与历史相悖的观点可能起源于一种将医药实践与产科迷信相分离的渴望,它有可能被工业时代强有力的隐喻所鼓励:专家们设想,胎儿就像在工厂里被组装的小部件,或是按照图纸被建造的大厦。它通过这个时代的一场关于知识的大辩论而间接保存下来,即:先天遗传说和后天培养说的大辩论。这场史诗般的论战的双方对出生前期均一笔带过。后天培养说的支持者将注意力集中在幼儿教育的环境上——他们却忽视了对至关重要的子宫内环境的考虑。先天遗传说的支持者强调基因的决定性力量——但他们对实验胚胎学知之甚少,而基因表达的修正必然发生在子宫内。这种对妊娠期的普遍忽视导致了一些特定的和错误的信条——现今被胎儿起源说所强烈抨击的信条。
例如,直到最近,许多医生和学者仍然认为胎儿是一种“完美的寄生物”,他们从母亲的身体中获取营养,不受母亲摄取食物的种类和数量的影响。我的一个几年前生过孩子的朋友就从她的产科医生那里得知,她可以在整个孕期只吃莴苣,因为胎儿是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同的。胎儿起源说却给出完全不同的说法:胎儿实际上对母亲的饮食是十分敏感的。
另一个被胎儿起源说质疑的观点是:主要疾病——从心脏病到糖尿病再到癌症——是不良基因和成年期不良的生活习惯(如多盐、高脂肪食物、缺乏锻炼等)相结合的产物。事实上还有第三种危险因素被我们忽略,那就是个人在子宫内的经历。有关胎儿起源的研究显示,引发疾病的生活方式并不仅仅出现于我们的成年期,它从我们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时就开始了。
最后一个被新胎儿起源说所质疑的观点是:胎儿被安全地密封在子宫内,不受污染物和有毒物质的侵害,被永远保持警惕的胎盘保护着。事实上,正如我们所知,胎儿与成人生活在同样的世界——一个充满烟酒、水污染和空气污染、未进行安全性检验的工业化学品的世界。胎儿体型较小,处于未成熟的发展阶段,再加上包围他们的母体防御系统的渗透性,意味着在人的一生中,胎儿时期比其他任何时候更容易受环境毒素的危害。
即便从理论上来说,这些曾经流行的观点也绝不是没有害处的。它们导致了历史上两个最大的医疗灾难——由沙利度胺(一种镇静剂,也叫反应停)和己烯雌酚(一种雌激素,也叫DES)造成的悲剧。这两种药物曾被认为对胎儿没有副作用而允许孕妇使用。事实上,许多服用过这两种药物的孕妇的后代出现了畸形或恶性肿瘤问题。这些影响目前并未完全消失。它们仍然时时作祟,比如卫生当局对目前威胁胎儿发育的类化学物质,诸如在塑料和其他日常用品中发现的影响内分泌的物质,反应就很迟钝。
保护胎儿,使其免受这些危险的侵害是胎儿起源研究的一个至关重要的结果。更为关键的是,这个领域所产生的新知识将引导我们积极促进身体健康、智力发展以及下一代的幸福,并使我们更好地理解自身特征和性格的起源。但是这个伟大的研究至今迷失在胎儿研究者们耸人听闻和斥责性的研究结果中。他们的发现被视为一个长鸣的警钟,一排身着白色实验服的大夫,摇晃着手指对孕妇们说:“不,不要,赶紧停止!”一大堆令人兴奋的、发人深省的探索被压缩成一个小的规则列表,吹毛求疵地被要求强制执行着。我们应该意识到目前究竟在发生什么事:一个关于人类本性的深刻论断正在被科学召唤和复苏。千百年来人们就相信子宫内的个体与外部世界的个体是有关联的;目前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远古时期的思想是正确的,虽然现代思想比我们祖先所设想的更为复杂,并且有细微的差别。
对于我来说,这个发展具有特殊的意义:两周之前,我发现我再次怀孕了。第一次怀孕期间,我曾满腹疑问。这一次,我打算亲自找出某些答案。在怀孕期间孕妇的行为如何影响胎儿的成长?胎儿如何受母亲饮食、焦虑程度、情感状态以及外界环境的影响?母亲如何趋利避害?新兴的胎儿起源说对个人、父母以及社会成员分别意味着什么?在我的调查中,我将使用作为一个科学作家会使用的所有方法——查阅各种文献,采访科学家,以及观察他们的工作。
然而,科学并不能回答我们对胎儿起源说这个新学说的所有疑问,实验室的确凿证据与我们的血肉之躯总会有差距。因此,我也将以一名孕妇的身份开始这项探索,以自己的亲身体验来学习新知识。我将从新兴的胎儿起源说中获取新发现并在我的生活中加以应用。我将成为自己的自然实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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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将从文化和历史的角度来审视人们对怀孕所持观念的变化,在知识的海洋中畅游。之所以这样,是跟随英国诗人、哲学家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的指引,他曾于1802年沉浸在医生托马斯•布朗的一本书里。“毫无疑问,我们对自己年龄的计算都有偏差,其实每个人都比自己认为的年龄要大几个月,”布朗写道,“因为我们还在另一个世界,一个最可信的微观世界——我们母亲的子宫里,生活、运动、存在,受各种因素包括疾病支配了几个月。”
柯勒律治被这段话深深地震撼,他在页边空白处添加了充满热情的评论:“是的!人类在出生之前的9个月可能要比他的一生更有趣、拥有更多激动人心的时刻。”柯勒律治的推测目前正被付诸实验。本书随后的几个章节中将分别写到“人类在出生之前9个月的经历如何塑造其一生”,这些已经深深铭记在我心里。
沉浸在对上述三个问题的思考中,我突然感到有人在拉我的手。是泰迪,他终于搭建好堡垒了。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空,是时候回家准备午餐和小睡了。当我推门离开的瞬间,我扭头看了一下公园里玩耍的家长和孩子们,所有人都全神贯注于他们自己的事情:一个妈妈正关注着她刚学走路的孩子不要碰伤脚趾;一位父亲正在哄儿子从滑梯上下来;一个孩子正注视着指尖的一粒沙子……他们的故事开始于何时何地呢?
本文由南方出版社授权摘自《胎内人生》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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