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化意象的现代诠释--读原创图画书《屠龙族》(作者方卫平)

　　不论在东方还是西方，都存在着数量庞大的关于龙的神话与传说。在人类文明的史页里，悠远、古老而神秘的龙的意象，被援用进许多影响深远的神话、历史和宗教叙事，并在语言、文字和其他各种艺术媒介中不断被赋予着新的内涵和意蕴。从这个意义上看，《屠龙族》所选择的题材显然还算不上独特。比如“屠龙”的标题，就让我同时想起了欧洲知名的屠龙英雄故事，以及庄子关于屠龙之技的寓言。

　　但是我佩服作者和绘者能够把一个在世界尤其是欧洲的神话和童话传统中几乎说“烂”了的题材，与本民族的图腾传说以及整个人类的文明史相融会结合，通过具有自己个性的故事、语言、线条和色彩的诠释，展开了一场关于“屠龙”传说的新的想像和演绎。

　　它写龙，但它笔下的龙却不再是中华文明传统中令人畏惧、难以亲近的古老图腾，而是一种引起我们同情和怀想的具体而实在的生命；它写屠龙，但文中的这一行为却不再染有欧洲屠龙故事的血腥气味，而是和一种辽远的历史感觉以及若隐若现的存在思考结合在了一起；它写屠龙族，却不以取笑和嘲讽的笔调来对待他们，而是怀着善意的幽默和揶揄，或许还有真诚的群体认同，描写了发生在这个特殊的家族与龙之间的奇异故事。

　　我认为，这是一个将悠远、严肃的神话、历史题材编织进辽阔而又幽默、温暖的构思、语言和画面叙述之中，继而对它进行重新诠释的一次颇为成功的尝试。

　　我们当然也可以从“寻找”的母题来切入对于这部作品的理解，因为故事的一大部分内容，便是关于屠龙族的后代如何寻找龙的过程的描述。然而在这里，被突出的不是“寻找”本身，而是找到龙之后的那个戏剧性的转折——“经过那么久的寻找，屠龙族的孩子，现在变成了最热爱龙的民族了！”坦率地说，这并不是一个十分出人意料的结尾，它所使用的语言和画面的张力，与作品的前半部分相比，甚至还略显逊色一些。读者完全可以把这一转折仅仅看作故事情节安排的需要，但我认为，它在制造出故事高潮以及叙述节奏和情绪的变化等效果的同时，也向我们揭示着关于历史和生命感觉的一些戏剧性的悖谬和真理。千百年的追寻成全了屠龙族与龙之间关系的质的转变；个体和群体的同一种寻求行为，在时间和历史的淘洗下拥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与目的。事实上，在作者告诉我们这一点之前，读者也已经从前面的叙述中约略读出了这样的讯息。而这一点，也正是这部作品对传统题材进行重新阐释的最重要的支点。

　　而我特别想说的是，《屠龙族》的插图，尽管在文图的相互补充和画面空间、意蕴的开掘方面，与我们心目中对于图画书的理想期待仍有相当的距离，但它在整体画面和色调处理、节奏控制以及疏密安排等方面所取得的效果，已经令我们感到十分兴奋了。我们看到，在基本上占据了作品全部插图空间的大幅画页之间，绘者有意加入了一个由四帧小画面组成的大页，从而在很大程度上调节、丰富了作品插图的叙事节奏。同时，绘者还通过幽默机智的画面处理，将屠龙行为本来具有的残暴、血腥等因素，转变成了一种游戏式的夸张和幽默。作品正文的第二个大画面上，古书左上方那位举着屠龙剑的模样可掬的屠龙士和右下方那条被绘成蜥蜴状的巨龙，显然更容易引起读者会心的微笑，而不是对于屠龙事件的真实想像。结合这种幽默的夸张，作者还将人类早期各种艺术形式的诞生自然地融入情节，使故事的叙述同时具有了一种绵延的历史的底蕴和更为丰富的解读可能。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我们还是会倾向于把这部作品当作一则童话式的民族寓言来解读。尤其是作品结尾温情而露骨的点题，一下子把中国的读者推到了与本民族独特的传统意象及其所包含着的历史和文化蕴含面对面的位置上。但恰恰是这样点题式的处理，反而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阅读的开放性。事实上，我认为屠龙族人对于龙的态度转变过程，是一个有着多重象征和解读可能的人类群体文化意象，它可以是人类生命与整个自然界之间历史关系变化的象征，也可以指向人类对于自我与其他生命形态之间存在关系的逐步认识。或许，这也是儿童文学在取用传统文化资源的过程中所必然要面对的问题，亦即如何处理民族的与世界的、自足的与开放的、独特的与普遍的之间的关系。如何在使用特定的民族文化意象时，不是去强调它的限制，而是去发现和开掘其深化的可能。《屠龙族》的构思和设计，是一次在总体上比较成功的对于传统题材的现代运用和发挥。

　　应该说，原创图画书一直是近年来中国儿童文学界格外关注的话题，而每一批原创新作的推出，也总是能够在某些艺术感觉方面给予我们新的鼓舞。或许，对于起步不久的当代中国图画书来说，它所背负的期待的确显得重了些，但也许正是这样有重量的期待，才能够敦促和帮助它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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