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飞来的横祸已经摧毁了孩子尚未发育健全的自信心,要想重建孩子的这种自信心,必须关注他的精神世界。
进入康复期后,医生坦诚地告诫过我,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孩子的独立意识强烈,情感丰富易变,行动已经开始带有明确的主动性和目的性,作为男孩子的家长,一定要多加注意。
以前,孩子之所以能够从那样的绝望中挣扎出来,是因为他既有对妈妈的爱,又拥有对未来美好的希望,他一直以为自己还可以回到活蹦乱跳的从前。而此时残酷的现实无情地摆在面前,孩子的情绪特别低落,他对自己的前途已没有信心!每天我的心总是揪着,因为孩子在言谈间对于过去的殊死搏斗已有悔意。这场飞来的横祸已经摧毁了孩子尚未发育健全的自信心,要想重建孩子的这种自信心,必须关注他的精神世界。
“鹏儿,妈妈想跟你谈谈……”
嘉鹏冷漠无言。
孩子突然间长大了,变得不太接受我了,我很害怕!如果哪天我进医院时发现他不在病房里,立即会涌出很多不祥的念头,不顾一切地到处找他:走廊、大厅、院子、后花园……
有一次,我把所有地方都找遍了也没发现孩子,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在绝望中,我突然想到了手术室,一直奔到三楼的手术室外面才看见了他——落地的大窗户正对着一所小学,他在轮椅上对着学校呆呆地坐着……我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默默地擦着眼泪,一直看着,看着,最后鼓足勇气,上前一把搂住了他。可是,这时候的孩子表情却是冷冷的……
那又是一个让我非常后怕的星期日,一些大人孩子在医院附近的草坪上踢足球,嘉鹏一个人坐在很远的地方看着,甚至我走到跟前他都没有感觉。他默默地、默默地一直看到最后一个孩子从草坪离开……嘉鹏开始变得有些自闭了。
还有一次,在招待所里,我冒着被罚款的危险用电炉给他做了点好吃的,原本想接他过去改善一下伙食。可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下午放学的小学生们,嘉鹏什么话也不说,就硬是把轮椅掉头往回“走”。
“儿子,怎么啦?”我不解。
“推我回去,妈妈。”他多一个字也不肯说。
一个青春浪漫的孩子,把自己封锁在医院里不肯见正常人,这是很可怕的。我一定要让他走出医院,勇敢地面对社会。
冥思苦想,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不是在学外语嘛,干脆就带他到王府井书店购书去!
于是,我给他穿戴好了,打了个“面的”,把他抱上车,把轮椅放到车上……车已经开到王府井书店,轮椅都拿下去了,我抱他时发现裤子湿了一点点儿,他便借故发脾气:“回医院。”
“咱们买完就回,就一会儿……儿子,没有关系,别人看不见。”
“回医院。”他冷冷地就这三个字。
我没有强迫他,于是又把轮椅拿上车,返回。开“面的”的师傅纳闷了:“大姐呀,怎么还没下车就回家?干吗花这冤枉钱呢?”
“不好意思,师傅,医院还有点急事儿,麻烦您,回去吧。”我说。
当时拮据的我打一次出租车真是很心疼的,一次往返就几十元!这些钱够我过好长一段时间的生活呀!回医院的路上,嘉鹏闭着眼睛,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个时候,一点儿也不能强迫他,我什么话都不说,赶紧推他回去。可回到医院后他又不进楼,就在花园里背对着大门一直呆坐着,一声不吭。我实在着急,无论怎样苦口婆心地劝说,他都不听……将近1个小时后,他才直愣愣地对我说了两个字:“走吧!”
我推着轮椅边走边默默地流泪——原来和自己那么心贴心的儿子,带着对妈妈殷切的企盼,勇敢地从死神的黑手中挣扎出来了,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眼下,我想救他,可偏偏又救不了他,真的感到很绝望。
回到病房,儿子把头一蒙:“你走吧,我要静一静。”
……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我是一个废物!”儿子又一次哭了,“坐在轮椅上,我还能干什么……”
再往下的话,我实在不敢听了,只有偷偷地抹着眼泪离开,一直跑回自己租住的小房子里。一进屋,头脑就清醒了:假如换上我自己,也许做得还不如他。于是立即又返回去。
我理解,受到巨创的孩子目前还不能接受自己的残废身份,必须让医院充当一段时间的避难所,给他以最后的庇护;而作为母亲,我一定要帮他培养起健康完整的人格,一定要用时间和耐心去等待儿子的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