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别怕,我和你在一起。”从法院出来后,十三岁的我抱着啜泣不止的妈妈,捏紧拳头:“从今天起,我是这个家的男子汉了。”妈妈含泪点点头,抱紧我。
文/马洛
妈妈离婚时三十五岁,出轨的爸爸留下了房子和我,和新欢离开了这个城市。
“妈妈别怕,我和你在一起。”从法院出来后,十三岁的我抱着啜泣不止的妈妈,捏紧拳头:“从今天起,我是这个家的男子汉了。”妈妈含泪点点头,抱紧我。
两个人的生活虽没爸爸在时热闹,却也过得有滋有味。妈妈做很多好吃的菜给我吃,假期带我去爬山去游泳,将我养得壮壮实实。
“战曦,你是我们家的男子汉,不多吃点怎么行?”妈妈笑吟吟地给我夹了一块排骨。我快活地低头扒饭,觉得自己有世界上最好的母亲。我写了篇很长的作文,题目是《我最爱的妈妈》,里面有一句话:“虽然爸爸抛弃了我们,但我和妈妈非常幸福,我想一辈子都在妈妈身边,像个男子汉一样爱她保护她。”语文老师在班上高声念出了这篇作文,大加赞赏,讲台下的我骄傲无比。
四年后,生活起了微妙变化。
有位郑叔叔经常来到家中,他是博物馆的副馆长,举止儒雅,每次上门拜访都会给我带来书籍和零食。他到来时,妈妈非常高兴,她会提前打扫房间,换上好看的衣服,还会在身上洒几滴香水。
十七岁的我感到了郑叔叔和一般客人的不同,一种针扎样的感觉使我难受。
一次,同学开玩笑:“战曦,听说你妈妈给你找了个新爸爸?”“放屁!”我气得满脸通红,想也没想就向同学挥了一拳。放学后,我带着满身伤痕回到家中。妈妈惊讶地询问缘由,却被我粗鲁地一把推开:“不要你管!”
又是一个周末晚上,郑叔叔踏进家门后,笑眯眯地从包里拿出一张碟片:“刚买的,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
妈妈倒好茶,削好水果,三个人一起坐下来看电影。
电影很长,讲的又是叽里咕噜的外国话,我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睁开眼睛时,男女主角已经在漆黑大海上生离死别。我无聊的打个哈欠,向妈妈的方向瞥去,昏暗灯光下,我看见郑叔叔的手放在妈妈的大腿上,妈妈非但没躲避,反而将身子静静靠了过去。
一种难以形容的恶心涌上胸口,我觉得自己吞下了一只蛆。我美丽端庄的母亲,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母亲,竟被那个老家伙玷污了!我冲上前推开两人,一句恶毒的话脱口而出:“不要脸!”妈妈的脸瞬间白了。我揪住郑叔叔的衣服,吼道:“滚!从我家滚出去!”“战曦,听我说,我和你妈妈正在交往,你是小孩子还不懂……”
我横着眼睛打断对方的话:“你不是我爸!”一向温雅的郑叔叔怔住了,他还想辩驳几句,却被我用力往门外推搡。
“战曦,你太不礼貌了!”妈妈拉住我。我逼问:“妈妈,你是要我还是要他?”妈妈愣住了,她没有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内心深处一个小小的魔鬼疯狂跳动,我硬着嗓子,威胁般说道:“妈妈,我明年就高三了,要是你和他在一起,会影响我的高考。”
妈妈无力地垂下头,咬紧嘴唇不说话。最终,她抬起了头,含满泪水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我未见过的悲哀。她望着郑叔叔,用干涩的嗓音说:“你走吧。”
“不能这样,小孩子任性而已。”郑叔叔去拉妈妈,她却后退一步。
电视里传来女主角撕心裂肺的哭声,英俊的男主角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底。
门,终于关上了。我在心里暗暗欢呼自己的胜利。
为了让我接受郑叔叔,妈妈的亲友劝了我多次,我谁的话都不听,甚至拿离家出走相逼。在我年少无知的眼里,亲爸爸再坏也是爸爸,新爸爸再好也是外人。妈妈的面容憔悴了,她收起漂亮的新衣服和化妆品,整个人沉默了许多。我却很高兴,再也不会有人和自己抢夺母亲。
一次我复习到很晚,发现客厅里的电视依旧开着,妈妈呆呆蜷缩在沙发一角,屏幕上闪现着《泰坦尼克号》的画面。郑叔叔带来的《泰坦尼克号》。我关了电视,抱住她:“妈妈,别担心,我会永远陪你。”她拍拍我的头,说夜深了你睡吧。我听见她声音嘶哑,似乎不久前哭过,我却不想问她哭泣的缘由。
我们又回到了两个人的生活,妈妈继续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她好像忘记了郑叔叔,或者说,我认为她忘记了郑叔叔。
高考发挥得不错,我进了清华,硕士毕业后考上公务员,三十不到就当了科长。
我赚的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忙,偶尔回家也是匆匆一待便转身就走。曾经那么让我依恋的妈妈,已变成一个唠叨的老妇,她只会说今天回来吃饭吗。在外应酬不要喝酒。最近变天要多穿衣服。不要老换女朋友,遇到合适的就定下来吧……
我曾发誓陪在母亲身边一生一世,可现在每个月在她身边呆不了一小时。
新交的女友是个电视剧迷,周末硬拉着我陪看电视。电视讲的是一对老人的黄昏恋受到儿女阻拦。剧中,他们含泪反问:“少来夫妻老来伴,只许你们年轻人成双入对,就不许我们老人有自己的幸福?”
十来年前似曾相识的情景涌现眼前。我想起了少年时的任性导致妈妈的幸福破碎,这些年,我给妈妈买了很多名贵礼物,往她的银行卡里打入不菲金额,但妈妈眼里为什么总有难以抹去的寂寞神情?我不顾女友的惊愕,推门而出,驱车前往妈妈的家。
妈妈正在阳台上晾衣服,下午的阳光暖融融地包裹住她,却又显得那么孤单。
“你回来了,我没听见你开门。”她见到我后非常欢喜,又补充道,“年纪大了,耳朵没以前灵敏。”
东拉西扯一会儿后,我故作无意地问起:“那个博物馆的郑叔叔还好吗?”妈妈的手轻颤一下,继而点头:“很好。半年前,他退了休。”我咳了几下,很窘地问:“还是一个人?”妈妈有些不解。我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如果你们还彼此有意的话,不妨在一起吧。”
哀伤笑意从妈妈唇边掠过,她放下手里的衣服:“都是过去的事,还说什么。”“妈妈……”我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话语艰难而疼痛地从唇边吐出,“你很喜欢郑叔叔对不对?当年要是没有我阻拦,你们会结婚对吗?”
妈妈没说话,继续晾起衣服。风不断将衣袖卷起,她伸手展平它们,一遍又一遍。
我不知道她经历过怎样的离别痛苦,不知道她怎样让自己忘掉那段感情,我只知道我的自私让妈妈一个人生活过了十来年。一瞬间,无尽的内疚和悔恨要将我吞噬了。
“妈妈!”我一把将母亲从背后抱住,声音哽咽,“我错了!当时是我错了!” 她只是宽厚一笑:“傻孩子,什么错啊对的,妈妈现在很幸福,以前的事早都不想了。”母亲在我的臂弯里那么瘦小,她的头只齐我的胸口,我的眼泪滴落在她肩头。“我们家的男子汉,别哭了。”她轻柔地拍了拍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