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大上初中、老二小学刚要毕业的时候，我们家又发生了一件大灾难，这一次可以说是灭顶之灾。

　　我爱人在南方的食品加工厂上班时，酒喝得很多，那时就有点儿酒精中毒。到北方后，他仍然在喝，中毒就更严重了。以后又发展为癫痫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抽风，抢救过来以后，便开始发疯了。

　　爱人为什么得了这种病呢？我想，作为一个南方人，离开了家乡，离开了父母，一个人赤手空拳到北方来创业，心理上自然有一种压力，而他对人生的承受能力也不如我。另外，我们创业的时候非常艰难，外地人总是受人歧视、排挤，甚至常常被欺负，我们用的电费也比别人贵，孩子上学还要借读费，他又不像我凡事能够想得开。

　　面对种种艰难，爱人总是借酒浇愁。加上这种屠宰生意本身比较累，累了他用酒解乏，饿了他用酒充饥，因为没有时间吃饭呀，最后到了一天不吃饭光喝酒的程度。超负荷的劳动，再加上他总是喝那种酒精度超标的劣质酒，这么一来，他的病情就加重了，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到最后，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神经，小脑也积水了。

　　那时，我们一天要杀300多头羊。爱人管杀羊、扒皮，我管收拾羊肚子里的那些东西。然后我还得把肉和下水煮好，天一亮就得卖，卖完了以后接着再杀、再煮。这样忙起来，将近三个月我们都没有脱衣服睡过觉。

　　人们说，南方人真了不起，干活的速度真快，只一袋烟的工夫，爱人就能把羊从杀到剔肉都完成了。虽然这样赢得了顾客的好评，买卖也兴隆了，可是他也累得病倒了。

　　1991年下半年，爱人在回老家的路上犯了病。回来以后，他虽然还接茬做生意，但是身体逐渐不行了，杀羊的速度慢了，走路的速度慢了，什么都慢了，而且总说身上疼。没过几个月，他走着走着就抽风了起来。到赤峰市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酒精中毒。

　　从医院回来后，爱人没再喝酒。可是治疗了一段时间后，他又开始喝了，而且还是那样没有节制。我苦苦地劝他：“你都犯病两次了，不能再喝了啊！”他说：“我控制不了，你要是不让我喝酒，就等于要我死。”

　　从那以后，爱人的性格、脾气都变了，变得不想赶集，也不想做买卖，什么都不想干了，而且开始闹，暴力倾向也出现了，在家还打我和孩子。有时半夜三更的，他睡着睡着就“呼”地起来了，起来就开始闹，又是砸玻璃，又是掀桌子，又是砸水缸，又是挖地。在屋里闹完以后，就开始到处乱跑，也不管前面有什么，水里也钻，沟里也窜，甚至上房爬树往地上跳。严重的时候，他还把身上的衣服脱光，裸体着到处跑。跑累了，他也不管是在集上，还是在公路上，就往那儿一躺，而我面对爱人的“疯狂”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找人帮忙把他抬回来……

　　最让我揪心的是，爱人一犯病，孩子们都得跟着担惊受怕。我跟孩子们说：“晚上爸爸犯病时，妈妈会招呼你们。妈妈一招呼，你们就马上起来，来不及的话就从窗户跳出去，赶紧到学校去待着。”

　　有时，爱人半夜闹起来了，我就赶紧拉拉孩子们的手，他们立刻就明白了，来不及穿衣服，拿着衣服就往学校跑。因为他俩都拿着教室和老师办公室的钥匙，所以无论他爸爸怎么闹，孩子在学校里总是安全的，我也就放心了。对于孩子来说，学校也是家。

　　有一次，他爸爸闹完之后，我到学校去看儿子，发现他俩眼泪汪汪地藏在桌子底下，浑身发抖。我说：“天这么晚了，你们怎么不在这儿趴着睡会儿呢？”两个孩子马上就哭开了：“睡什么呀，一直惦记着妈呢！不知道妈怎么着了，也不知道我爸什么样了，还寻思我爸会不会闹到这里来呢！”我抱着他们说：“别害怕，还有妈妈呢！爸爸会好起来的。”当时，我既怕吓着孩子，又担心他爸爸闯祸，更担心他爸爸的身体，整颗心几乎都被撕碎了！

　　由于他爸爸经常一疯就是一两个月，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不能帮家里干活外，我还得另外找人看着他，因此，家里的整个生意就全靠我一个人了。

　　有人劝我：“他不能帮你干啥，还拖累你，你把他送回老家吧。”我想：“他是为了孩子跟我到北方的，现在他病了，我就把他送走，难道让他年迈的父母去照顾他吗？做人不能不讲良心啊！”也有人劝我躲开他，可他是我的丈夫，我能躲得了吗？他就是跑到大街上了，也是满大街地找我呀！因此，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他，更没有动过人们说的那些念头。

　　爱人的病越是逢年过节，就越是容易发作，因为过节的时候他会更想家，想家就会多喝点酒，发作的机会也就更多。

　　记得那年过端午节，我泡了米，本来是要给孩子们包粽子的，可爱人他又犯病了。我去医院照顾他，家里的肉就只能靠孩子放学后回来卖了。那时老大还不到10岁呢！他称肉时，就会问：“叔叔，你看这是不是2斤？”买肉的叔叔一看，说：“对呀！”然后问他多少钱，他马上就能算出来。人家觉得这个小孩儿真是了不起，算得分毫不差，也就一分不少地给他了。邻居大爷大婶看他们上一天学还得卖肉，连饭也顾吃不上，就过来喊他们去吃饭，可孩子知道不能去给别人添麻烦，就谢绝了长辈的好意，在家里吃那些卖不出去的剩肉。

　　还有一次，忘了是过什么节，我做好饭菜刚端上桌，孩子们高高兴兴地正准备吃饭，他爸爸忽然又犯病了。他一下子把桌子给掀了，然后又揪住老大的头发，把孩子给提了起来。孩子疼得一下子哭岔了气，他爸一惊，这才松了手，孩子趁机跑了出去。我推了推老二：“快跑！”老二也紧跟着跑了出去。但我还不能离开他爸，怕他把锅里的肉扔了。我就护着冰柜、熟食什么的，他和我抢夺盆子、碗，夺过去就砸掉。等他不闹了，我这才想起孩子，又赶紧去找。

　　老大就藏在我们家前边的厕所里，正探着头往外张望。他一看到我，就说：“妈妈，我在这儿呢！”见孩子待在厕所里，我心里别提多难过了！我把孩子抱过来，抚摸他，安慰他。再一看，孩子的头上起了好大的包，连头皮都掀起来了，我的心开始颤抖，内心犹如刀绞一般，但是我不能流泪！一个家庭有了灾难，妈妈先哭了，孩子能不哭吗？哭又管什么用呢？还得面对现实。我又拉着他去找老二。

　　在街上，我边走边劝孩子，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遇到什么事都要咬紧牙关闯过去。你现在多吃点苦，以后就能对付人生路上的各种困难……

　　第二天，孩子的头肿得更大了，我带他去医院。医生说，孩子的头皮都被拽得离开了骨头，里面还有积水、黏液。多亏我当时没敢随意去给孩子包扎，否则那积水流了之后，孩子就会变成秃子了。医生给他敷了药，包扎好，外面又带上头罩，说千万不能受风、感染，让积水慢慢吸收。半个月后，积水逐渐被吸收了，但是，儿子头顶上的这块头发一直比较稀少。

　　为了不让孩子在心理上留下阴影和产生脆弱感，我又带他去新华书店看书，给他买了两本励志读物，还讲了一些伟人在困境中成才的例子给他听。渐渐地，儿子的心情好了起来，痛苦和忧伤的感觉也慢慢淡漠了。我还告诉孩子，爸爸是为了他俩念书才从南方来到北方的，当初来的时候又是怎样打拼的。我要让孩子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他爸爸的病，让他们心里不厌弃爸爸，而是同情爸爸、理解爸爸。

　　经历了这些事，孩子们仿佛长大了许多。他们知道了人生就是要去不断地克服困难，摆脱困境，争取好的转机。只有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乐观的心态，才能把噩运赶走。

　　就这样，我尽着一个母亲的所有力量，让孩子们在这种不安宁的生活环境中健康成长。我教育孩子要自立、自强，不要有自卑感，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告诉他们，不能因为爸爸有病，就感觉自己各方面都不如人，要相信自己，要通过努力奋斗来改变命运，回报父母和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等自己长大了，还要回报祖国和人民。

　　那时，孩子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些道理，但是我已经在他们的心里播下了理想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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