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丁顿正弄得一团糟。作为一只本来就经常惹麻烦上身的熊,他其实并不太惊讶——可当他站起来,四下里瞅了瞅,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回的麻烦可能非比寻常。
房间里满地都是地图和纸屑,更别说还有几处脏兮兮的橙子酱污渍,再加上长长的一溜爪子印了。这些爪子印是从床上摊开着的地图上延伸出来的,而地图则是铺开在了整张羽绒被上面。这是一张巨大的伦敦地图,它的中间印着帕丁顿的第一个爪印,爪印边上有个圈圈,标记出了布朗家的位置——温莎花园32 号。
爪子印从布朗家一路南下,横跨整张地图,一直伸展到床的那一头,然后顺着床边溜下来,又印到了地上床脚边的另一张地图上。从这张地图开始,爪印继续朝南走,一直走到了英吉利海峡。然后,爪印居然延伸到了第三张地图上,这张地图被挤到了窗户旁边,上面画着的是法国的北海岸。
爪子印终于在这儿停了下来,底下一堆潮乎乎、脏兮兮的痕迹,混合了蛋糕屑、一小摊橙子酱,还有一大滴红墨水。
帕丁顿一边无意识地伸出爪子去蘸那堆混合物,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试着跪在地板上,半眯起眼睛瞅着他的房间——唉,好像感觉更糟糕,因为从这么低的位置看过去,满眼都是起起伏伏一堆堆的垃圾。
正当他准备躺下来好好思考一下的时候,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还有叮当作响的盘子的声音,让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帕丁顿倏地跳了起来,带着一脸愧疚,开始飞快地把所有东西往床底下扒拉。虽然他有不错的理由,能够解释为什么会弄这么一团糟,不过他也肯定,不管是布朗夫人还是伯德太太,应该都不会有兴趣听他的解释——尤其是在早餐这段人人都非常忙的时间。
“你起床了吗?帕丁顿?”布朗夫人一边敲门一边高声问着。
“没……还没呢,布朗夫人!”帕丁顿喊着回答,声音却闷闷的,因为他正努力把橙子酱罐子塞到衣柜底下去。
“哎呀,盖子好像被卡住了。”他喃喃自语道。
帕丁顿从来都是一只诚实的小熊。他继续收拾着其他的东西,中间好几次闭了闭眼睛,吸了吸鼻子。他摸索着找到了钢笔和墨水,飞快地从头顶把帽子扯下来,把它们藏进了里头。最后只剩下那几张地图了,他摸黑儿收拾着地图,在房间里地蠕动。
“ 帕丁顿! 怎么回事儿啊?!” 布朗夫人惊叫了一声——门突然打开了,帕丁顿就站在面前。
帕丁顿看到布朗夫人端着他的早餐盘子站在跟前,吓得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我以为您是个壁橱呢,布朗夫人。”他爪子里攥着地图,赶紧藏到了身后,并且往后退到床边,“我一定是不小心走错方向啦。”
“是吗?”布朗夫人边跟着进了房间边说道,“我从没听过这么大的乒里乓啷的动静呢。”
布朗夫人疑惑地四下里望了一圈,但似乎一切东西都在原位上。她把注意力转回到帕丁顿身上,看到他直挺挺地坐在床上,脸上的表情很古怪。
“你真的没事儿?”她把早餐盘子放在他面前,有些担心地问道。有那么一小会儿,布朗夫人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道红色的东西,沿着帕丁顿的左耳往下流,但就在她想仔细看看的时候,帕丁顿已经把帽子扯得更低,盖住了整个脸。
不管怎么样,布朗夫人觉得他这个样子很不对劲,她在门口犹豫着不走,以防万一这小熊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儿。
可帕丁顿这边呢,巴不得布朗夫人能赶紧走开——他刚才急急忙忙收拾的时候,忘了把墨水瓶塞子给塞回去了,所以现在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头顶开始变得湿漉漉的了。
布朗夫人一边叹了口气,一边关上了门。她知道,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当帕丁顿心情不好的时候,要从他嘴里挖出什么解释来,基本是没戏的。
“要我说,”伯德太太说了,这时候她正在厨房里忙活,布朗夫人刚跟她讲了帕丁顿种种奇怪的行为,“那只小熊可不是这屋里唯一表现反常的。这都是昨晚上的‘那件事儿’闹出来的!”
布朗夫人还真得点头承认。自从昨天晚上开始,布朗家基本上就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了。
昨天晚上布朗先生回家的时候,抱着一大堆地图和五颜六色的画册,宣布说今年暑假要带大家去法国。从那一刻开始,事情就全乱了套。
一眨眼,温莎花园32 号惯有的平和宁静就彻底被打破,并且一去不复返了。
从晚餐时间一直到晚安时间,有关这个暑假的对话就一直没断过。老早以前买的沙滩排球和泳衣什么的,都被从不用了的壁橱里翻出来了;要去哪里玩、玩什么、怎么玩,大家讨论得那叫一个热烈;而伯德太太呢,已经对着小山一般高的一堆衣服动起手来,洗的洗烫的烫,开始准备迎接出行的大日子了。
小熊帕丁顿听到这个消息尤其兴奋。自从他加入布朗这个大家庭中来,已经有不少次出门游玩的经历了,每一次回来他都兴高采烈,意犹未尽。可是,他从来没有过一次真正的旅行——那种出远门度假的旅行——那是他一直都向往着的。更让他激动的是,布朗先生,十分大方地让他保管所有地图,并且还让他负责一个叫做“旅程规划”的东西。
一开始,帕丁顿觉得“旅程规划”这个听起来如此重要的东西,让他来负责似乎不是很妥当。不过当朱迪告诉他,那不过就是一个单子,上面列出的是他们要去的地点和要做的事情,帕丁顿一下子就改变了主意。他最喜欢列表了,而一张“要做的事”表单,听上去可真是十分有意思呢。
“我可警告你,”伯德太太阴沉沉地说道,这会儿她正在一边洗盘子一边跟布朗夫人讨论旅行的事儿,“要是让那只小熊负责计划咱们整整两星期的行程,简直等于自找麻烦。咱们没准儿会被他带到哪儿去呢。”
布朗夫人又叹了口气。“唉,怎么说呢,”她一边回答,一边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东西上去,“至少这能让他高兴吧。你也知道他多么喜欢写东西。”
“嗯哼!”伯德太太答道,“我要是知道,那肯定就是满床单的字!好一个旅程规划!”
伯德太太通过往常无数次洗床单的经验来看,她知道帕丁顿一定不能和墨水搁在一块儿。不过这回,就这么一回,她可以不用担心,因为帕丁顿就在这一刻停笔了。事实上,他正笔直地坐在床上,认真地研究着爪子里抓着的一大张绘图纸。
在图纸的顶端,是大大的、红色的大写标题:
帕丁顿的驴城归画①(注:① 帕丁顿不会写英文的旅程规划(itinerary),拼成了一个字典里没有的谐音词(eyetinnery)。)
后头还附上他的独特爪印一枚,表示这份图纸是他的亲笔作。
帕丁顿对于“旅程规划”的拼写不十分确定,而且即使他头一天晚上已经翻遍了布朗先生的字典,也没有找到这个词的确切写法。不过帕丁顿也不惊讶,因为他常常发现,当他需要在字典里找一个很难的词,通常都是找不到的,所以他也没怎么指望字典能帮上什么忙。
图纸列表上的第一个项目是:
七点整——丰盛的早馋①
接下来的是:
八点整——离开家(温莎花园32 号)
九点整——零时②
十一点整——午前茶
帕丁顿又仔细看了几遍这几个项目,最后加上一行字:
十二点整——到达飞机舱③——午餐
① 早馋=早餐,帕丁顿拼写错误。
② 零时=零食。
③ 飞机舱=飞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