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丁顿今天早上怎么看起来特别机灵似的。”伯德太太奇怪道。
“噢,老天爷,”布朗夫人叹道,“真的吗?希望他别又开始异想天开了。”
她走到伯德太太身边,顺着她眼瞧着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包裹在蓝色呢子大衣里头,在人行道上一溜小跑着。
伯德太太不说还好,经她这么一提醒,帕丁顿确实看上去神采奕奕:这么老远一瞧,都能感觉到他的皮毛格外平滑,梳理得特别柔顺;而他的旧帽子呢,跟平时耷拉下来盖过耳朵的样子不同,帽檐翘成了一个非常时髦的角度,真是非比寻常;就连他那个老旧的小皮箱,看起来都跟上了光洁剂似的闪亮。
“他居然没走平时的方向!”布朗夫人惊讶道。她看见帕丁顿跑到了人行道尽头,小心翼翼地扭头瞧了瞧,倏地向右转,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他可是每次都往左转的呢。”
“要我说,”伯德太太出声了,“这小熊肯定揣着什么小心思呢。今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他就不大对劲儿,居然没有再要一份。而且还一直偷瞄布朗先生的报纸,脸上的表情别提多古怪了。”
“如果他看到的是亨利的报纸,表情古怪我可一点儿也不惊讶,”布朗夫人说,“我自个儿可是从来都没看懂过呢。”
布朗先生在伦敦城里工作,每天早餐时间,他都会阅读一份非常重要的报纸,上面登载的都是股票啊分红啊还有其他跟金钱有关的新闻。布朗家的其他成员都一致认为,这份报纸实在是没意思极了。
“不管怎么说,”布朗夫人继续道,一边带头往厨房走去,“这的确是挺不寻常的。我真希望他别再生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来了,昨天几乎一整晚,他都在房里算他的存款,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布朗夫人和伯德太太每天都很辛劳,准备着迎接即将到来的度假。眼看着还有几天就要出发了,事情却还是多得跟小山似的做不完。如果她们不用这么忙,也许还能抽出点儿时间推理一番;可实际上她俩已经忙得晕头转向了,所以帕丁顿举止奇怪这件事,就这么被一大堆的烦琐事务给冲到九霄云外去了。
帕丁顿并不知道他的行动已经引起了别人的好奇,这时候,他正走在离波托贝洛市场不远的一条路上,直到来到了一栋气势宏伟的大楼前才停住脚步。这栋大楼跟街上其他的楼房稍稍有些不一样。它的两扇大门是铜制的,又高又厚重,此刻正紧紧地关闭着;在入口处上头,挂着巨大的金色字样:弗洛伊兹银行有限公司。
帕丁顿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了没人在看他,才小心地从帽子底下抽出一个小本,是用厚纸板做的封面,然后在银行外头用小皮箱当凳子坐了下来,等着人家开门。
跟这栋大楼一样,这个小本的封面也印着弗洛伊兹银行的字样,一翻开来,就能看到墨水写的帕丁顿·布朗先生。
除了布朗家的人和格鲁伯先生以外,其他人一概不知道帕丁顿还有存折这回事儿,因为一直以来,这都是一个秘密中的秘密。这得从几个月前说起了。有一天,帕丁顿看到了布朗先生的旧报纸上的一则广告,他把它剪下来保存好。广告上画着一个父亲形象的男人,叼着一只烟斗,说自己叫做弗洛伊兹先生,并介绍说,他的余钱能够生成一种叫“利息”的东西,而且保存得越久,利息越多。
帕丁顿对于好买卖可是很敏感的,这种只要把钱放在某个地方就能生出更多的钱的事情,在他看来绝对不失为一桩非常好的买卖。
除了圣诞和生日贺金以外,布朗先生还多给了帕丁顿
五十便士①(注:① 便士为英国货币单位,相当于中国的分,1英镑=100便士。),这让布朗一家都非常满意,而帕丁顿自己在慎重考虑了好一阵子之后,再加上了十便士,这是他从每
周用来买小面包的零花钱中省下的。这些钱加起来,足足有五镑二十五便士那么多,然后某天,伯德太太就带帕丁顿到银行去,开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账户。接下来连续好几天,帕丁顿都在银行对面的一家商店门口逛荡,用他那闪着怀疑光芒的眼神,打量着每一个进出银行的人。不过,在被一位路过的警察撵走之后,他就不得不放弃这类行动了。
从那时候开始,虽然帕丁顿已经仔细检查过很多次他存折里的金额,可他就再没进过银行。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银行大楼里的大理石地板和光亮厚实的木头柜台,对他来说是一种深深的震撼。所以,当附近的教堂大钟终于开始敲响十点的钟声,而银行门外仍然只有他一个顾客的时候,帕丁顿可算松了一口气。
当最后一下钟声渐渐消失的时候,大门背后传来了门闩被拉开的声音。帕丁顿一个箭步蹿上前,迫不及待地从信报箱的小缝儿中往里看。
“哎哎!”守门人大叫道,他从信报箱口子里看到了帕丁顿的帽子,“别在这儿逛荡啊,小伙子,咱这儿是银行不是救济所啊,咱这儿可不收傻小子啊。”
“傻小子?”帕丁顿惊讶地重复着这个词,放开了信报箱。
“可不就是嘛,”守门人嘟嘟囔囔地打开了大门,“口气都喷着我的门把手儿了,我回头还得给这铜把手搞卫生啊,知道吗?”
“我才不是傻小子!”帕丁顿抗议道,很生气地挥舞着他的存折,“我是只小熊,而且我是来找弗洛伊兹先生谈存钱的事儿的!”
“噢!天哪,”守门人把帕丁顿仔细打量了一番,“真是对不起,先生,我看到您的胡子戳着我的信箱,把您误认成街上那种胡子拉碴的男士了。”
“没关系,”帕丁顿闷闷不乐地说,“我总是被人误认的。”他礼貌地向给他开门的守门人举了一下帽子,就急忙跑进了银行。
以前有好几次,伯德太太都让帕丁顿赞叹,有钱存在银行是多么明智的事情——比如在突然下雨的日子,或者哪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你会很高兴自己有存款。头天晚上在床上想着的时候,帕丁顿就确定,出国度假可算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事情了,而在再次仔细阅读了那张银行广告之后,他想到了一个两头都讨好的妙主意。不过,跟许多他夜里在被窝里想出来的主意一样,到了白天冷冷的光线下,这个主意似乎又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了。
无论如何,帕丁顿已经来到了银行里头,他现在开始觉得挺有罪恶感的,而且想着是不是应该先问一下格鲁伯先生的意见会比较好,因为毕竟他不能完全确定,伯德太太会不会允许他在没问她之前,就擅自从银行里取钱。
帕丁顿跑到了柜台的其中一间小格子前面,爬上他的小手提箱,趴在柜台边上,努力地朝里头看。柜台后头坐着一位男士,他似乎被突然出现的帕丁顿的帽子吓着了,紧张得伸手要按旁边的警铃。
“麻烦您,我想取出我全部的存款,因为有特别的事情要用到。”帕丁顿很郑重地说道,一边向那位男士递上了他的存折。
那位男士明显松了口气,他接过帕丁顿手上的存折,挑着一边的眉毛,举起存折对着灯光看。在存折封面上满是红墨水写的算式,还有墨水渍,更别提还有一两处脏兮兮的橙子酱的污渍。
“可能昨晚在被窝里,我的一个罐子出了点儿意外。”帕丁顿一触及那位男士的眼神,急忙解释起来。
“你的一个罐子?”男士重复着,“在被窝里?”
“是的,”帕丁顿说,“我在计算我的利息,然后不小心一脚踩进了罐子里。在被窝里行动有点儿不方便。”
“那可不,”那男士嫌弃地说道,“可真是橙子酱啊!还弄到了我们弗洛伊兹银行的存折上!”
这位男士刚来这间银行不久,虽然经理曾经告诉过他,他们有些不太寻常的客户,但从来没人提过关于一只熊也有银行账户的事。
“您想让我帮您做什么?”他怀疑地问帕丁顿。
“请把我的利息全部存进去,”帕丁顿说明道,“万一下雨了,就能用上了。”